一周后,从飞机换到火车再换到农用车最后步行在一片苍茫枯黄的草原中的钟尧,望着天边白茫茫的雪山,在吐气成冰的天气里暗自吐槽道:燕师叔啊燕师叔,您老只记得跟我唠叨换洗衣服要多带,怎么就忘了叮嘱多带几件御寒的厚衣服,冷啊。
跺了跺脚上的冰渣混着的泥土,接过好心藏胞大哥递过来的热乎乎的酥油奶茶。
暖过神来的钟尧内心盘算着,离家赶到这已经第七天了,也不知道母亲的情况怎么样。会不会已经恢复了清明的神智?又或是正打算等他回去好好的教训他为什么把家里的书翻的那么乱。寒风里,他来回在帐篷外踱步,心里就这么想着念着,冻红的鼻尖里泛起一阵酸来。
“嘿!你是从内陆来的吗?”一只不同于藏民肤色的白皙手掌出现在他面前,顺着望去,一位身披藏袍,嫣然巧笑的少女,在雪谷里苍凉冬景下宛若一朵生机勃勃的出水芙蓉映入钟尧眼帘。“交个朋友?”
“小尧。”钟尧深知行走江湖,最美丽的存在也有可能是最危险的人物,握手之后,礼貌性的报上了常用的化名。
“我是华灵舒。叫我灵舒就好。”女孩大大咧咧的报上姓名,音色清亮,如同灌了蜜一样的甜,眉眼含笑,连同那冻得发红的颧骨上隐隐约约的雀斑都泛着一丝红光。来山里旅游的驴友来来往往,用化名当真名的也不奇怪。
“你说,你姓什么?”钟尧听到这苦苦寻觅多日未果的姓氏,心跳都漏了一拍,赶忙抓住女孩双臂确认。
这一年来的不幸遭遇实在令他难以相信,老天爷终于开眼赐他这么一个无比幸运的偶遇。
“姓华啊。”少女不解,这刚才在雪地里如诗人一般暗自神伤的美男子怎么会突然如此激动?难道……“先生也是来找我父亲看病的?”
不敢确定的想法被眼前的少女亲口证实,钟尧欣喜得几乎要跳起来,发觉手上还握着少女的纤细手臂,连忙撒手道歉:“不好意思,冒犯了。”
几个深呼吸下来,努力平复心情的他,说话声音还带着些许颤抖。“求灵舒卓玛引荐,家里人顽疾缠身,唯有华医生可以助她脱离苦海。”
言毕,钟尧对着这周身溢着灵韵的妙龄少女,深深的鞠下一躬。“拜托了。”
刚才远远望去,冰天雪地里遗世独立的黑衣少年,好似画报走出的不食人间烟火流浪诗人。跟在眼前这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欣喜若狂的俊俏郎君确实反差明显,现在更是对着她这么一个小姑娘行这么大的礼,华灵舒窘得满面通红,手脚都不知往哪放才合适。
好在平日里也没少跟着父亲行医,干脆有样学样的模仿起华为风扶起致谢家属的做法,两只小手扶住了这俊秀少年的肩头,略施臂力,想要把眼前这副几乎对折的身躯扶正,几番努力过后吃奶的力气都快使出,手里那一对精瘦的臂膀竟是岿然不动。
“年纪轻轻怎么这么倔?我也没说不答应啊!”见实在憾不动这虔诚的身子,华灵舒无奈的露出了一抹笑容,丹唇边白气成团,心想不答应他的话估计这少年能保持这个姿势冻成冰棍。“不过,阿爸昨晚进山给猎户达瓦阿尕出诊去了,得要三天后才能回来,到时候我带你去见他就行。快起来吧。”
钟尧这才肯直起身子,定定的望着少女一双晶亮的眸子,郑重说道:“谢谢。”
“都还没见着,有什么好谢的。”华灵舒被他湖泊一样明净清澈的眼神望得羞红了脸,只得错开视线,用余光偷瞄着英俊少年略弯上翘的眼尾,忍住心里小鹿的乱撞,强作镇定回道。
钟尧哑然。无数次在辗转反侧的夜晚里祈求母亲突如其来的病重只是一场身处无底深渊的噩梦,现在终于看到了一点噩梦苏醒的曙光。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者不能体会其中心情,也是没什么可奇怪的。
山谷里风极大,成群牛、羊都被牧民赶着紧紧的靠在一起,互相挤着抵御寒风凛冽,缓缓的朝着向阳的那一面山坡迁徙。
“看你这样子,刚进谷里吧?”华灵舒跑过路口,从村长手里牵来一匹不停喘着粗气的高头大马,抚着马背冲犹在望着山边羊群的钟尧招手说道。
毛毡帽下少女一双麻花辫来回摆动,显得格外青春,钟尧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回答。“是。”
“会骑马么?”灵舒上下打量着钟尧,跟谷里那些粗犷豪迈的藏胞兄弟完全不一样的身型和肤色,让她默默怀疑,难道要我骑马驮着他去找父亲?
“嗯?”不明所以的钟尧一脸呆萌。
“会骑马的话,我就带你进山找阿爸。不然,耽误了远道而来求助的病人,阿爸可是要怪罪我的。”似乎可以遇见自家老爸那吹胡子瞪眼的生气摸样,华灵舒顽皮的吐了吐舌头,笑着解释道。看对方沉吟不语,她正打算先行上马再叫少年跳上来扶好。
只见那黑衣少年轻抚两下马背,再在马耳边嘀咕几句,正当她疑惑这是什么操作的那一秒。
钟尧将运动衫的帽子套起,一个干净利落的翻身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马宽厚的背上。“上来。”一只带着几道旧疤的修长手臂,不由分说的直接把小灵舒拉到了马上。
颇为霸道总裁的动作后,少年的发丝里散发着淡淡的植物芬芳沁入心脾,华灵舒小脸霎那间染成了一片粉红,马背上的空间有限,无处可逃的春心萌动,少女两颊红霞微晕,就连呼吸都开始有些急促。
心系母亲病情的钟尧当然不会察觉这些,他侧首向身后柔声询问:“灵舒卓玛,现在我们该去哪儿?”
“叫我灵舒就行,你说去哪就去哪儿吧!”近在眼前的侧颜杀更是让华灵舒双手捧面,高挺的鼻梁就像松树间拉得笔直的风马旗一样飒爽,从侧面勾勒出完美的曲线,眼睛清澈,长睫毛投下三分的阴影,瞟上几眼脸上已是滚烫。漫天纷飞的雪花都没能散掉她身上莫名的潮热,娇羞的甩出一句让人摸不着头尾的回答。
不知如何应对的钟尧扶了扶额,勉力向身后的少女再次划清重点。“灵舒,我是说,怎么去找你父亲。需要你指路。”
几乎快要把脸埋在手指间的胡灵舒暗暗赞道,声音竟然还这么的富有磁性!从小到大虽然也曾随父母进出几次都市丛林,比起从未脱离藏胞和汉人混居的嘈杂环境里的其他女孩来说,华灵舒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了。然而此刻她满脑子都是古诗词里对美男子的赞美,甚至体会到了什么才是“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见惯了少女害羞的场面,钟尧也就不再无谓多言,牵着马头放任它自顾自的朝着草原里最繁荣的那一片聚集地走去,约莫一刻钟后,华灵舒才缓过劲来。“先去集市上替你找个住的地方吧。”
“灵舒拉姆,你这是从哪里捡了这个扎西哟。你还小,给阿姐带回家可好?”熟稔的商贩大姐拉住她袖口,偷偷看了马背上那少年几眼,笑着说道。
“拉姆,马背上的是谁?”几个粗犷汉子老远喊道,黑壮的身材,脸上顶着两坨高原红,各个眼睛都瞪得像钟馗老祖一样可怕,几乎要用目光将钟尧千穿百孔。看样子,似乎是灵舒的“粉丝后援会”。
“来找我阿爸治病的。”华灵舒冲那人做了个鬼脸,扬了扬手里的马鞭对集市里犯着花痴脸的各位姐妹警醒道。“你们都别瞎想了。小尧哥哥是外乡人,拿了药可就马上要回去的!”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这位扎西,要是愿意带着,外乡我也去!”商贩大姐不依不挠,说话时发间的头饰也随着来回晃动,尽管肤色有些暗,五官倒长得十分标致。悉心梳妆一番,想必也是个琼姿花貌的美人。
“就是阿,捧着这张脸,要我赚钱养他也行。”另一边,一位颇有风韵的汉族妹子跟着附和道。
“要女人赚钱养,那可不成了小白脸了?!哈哈哈哈。”一个不识趣的汉子接话,说完自顾自的笑了起来,笑声未落就被华灵舒一记眼刀吓的噤了声。
“都别开玩笑了,快回答我,有谁知道我阿爸现在在哪?”见这帮人的话题越发开始没下限,嬉笑间华灵舒瞥到了钟尧眉头似乎皱了起来,还是把要紧的事办了再说。
“华法师,不是给达瓦次仁的阿爸看病了吗?”还是那个热心的商贩大姐,正从自己的摊贩上掏出一把干酪片,塞进华灵舒手里。“不过早上在寨口遇着达瓦次仁,他说,华法师带他去墨尔多山脚下给阿爸找药草。看这日头,他们应该已经到山下了吧。”
钟尧听罢,驱动灵力凝神感应那一丝与华灵舒相似的气息,就快要触及那片区域时不同寻常的排斥感使他不禁心头一震,向山谷远方凝目望去,只见稀薄的云雾氤氲中,一团浓的化不开的黑雾,正朝着墨尔多山的一侧迅速拢去。
来不及了!钟尧神色紧张,立刻回首对身后少女厉声喝道:“抱住我,坐稳!”
华灵舒不明所以,但也乖乖的红着脸依言照办。身后一票黑壮汉子和商贩姐妹们,纷纷发出心碎的惊叫“不要啊!!”。
哪里还有心思听路人如何惊声尖笑。缰绳还未拉动,钟尧胯.下的马儿便已经高举前足,向那山边黑雾笼罩的地方,急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