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果是个呆子
庚申年初见卫舒窈,倒又见暮行云呆样。后与公仪谈论此事,互笑不止。——《知天命》
众人都不防暮行云突然就有了反应,先前还在张皇抹泪的小丫鬟们当即跑出去,连声唤道:“大夫,大夫,快回来——”
那大夫心中也是一片的惊疑不定。先前他分明诊断暮行云已经咽了气,怎么突然又好了起来?但他还不及想这许多,连忙进去把了把脉,却见其脉搏已稳定了下来,倒不见什么问题了。
他心中奇甚,又眼见永宁侯夫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遂道:“看小侯爷的脉象,倒没什么大碍了,也不过小心用药,温补着就是了。待老朽开个方子。”
便是他说话的时候,暮行云却忽地睁开了眼睛,他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扫了一言,从大夫到一旁侍立着的丫鬟,再到坐在榻前的永宁侯夫人,直看了好一会儿,却问道:“你们是谁?”
永宁侯夫人万万想不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慌了,连忙道:“我儿,你连母亲也不认得了不成?”
暮行云却看她良久,终究摇了摇头,模样迟疑,倒少见得有些呆呆的。
永宁侯夫人看他模样不似玩的,于是连忙看向那大夫,问道:“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连忙把了把脉,却仍看不出什么不是来。然而永宁侯夫人便就在一旁看着,很有些若他说不出个二三四五来,便要将他正法的神情。他心中顿时怕到了,连连又细心看了几次,见果然诊不出什么来,便又朝他脑袋上看了看,勉强说道:“小侯爷摔下时不小心磕到了脑袋,这一时的不察,致使他暂时失忆,也是有的。”
永宁侯夫人问道:“那应怎样用药?又怎地才能好起来?”
大夫道:“凡失忆者,用药却是不能全然调理妥当的,只能叫他见见从前的人、物,刺激他想起从前的事情来才好。”
永宁侯夫人闻言,垂眸想了半晌,叹道:“如是,大夫且开药罢。”
她心中暗自思索:若行云想不起来顾摇摇那个祸害,倒也罢了。他如今什么也不记得,那便从头培养,只叫他做回从前的侯府翩翩公子,又有什么不好?
她心中立下这样的决定来,看着那大夫开了方子,自己先看了看,见果然都是些温补的药物,遂叫丫鬟去煎了,又借着将那大夫送出来的功夫嘱咐在外的丫鬟们,叫他们传令下去:从此后在府中再不可听见“顾摇摇”这三个字,谁若提了,便是死罪。
如是,她心中方才安定下来,复又回房来,只一应地同暮行云说他幼年往事不提。
于是,便因这阴差阳错的一着,暮行云竟再不记得顾摇摇,只被永宁侯夫人带着他在府中四处闲逛行走,诉说往事。虽他还不曾记起什么,却倒逐渐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也知晓了自己从前的一些旧友。且因无人同他提及顾摇摇,他自然也没了同永宁侯夫人置气的根源,母子二人倒是相处和睦,府中竟少有的安宁下来了。丫鬟小厮们见状,心中都直念“阿弥陀佛”,觉得这实也是神佛庇佑了。
便是这般时候,宋母带着宋昭宁上门来拜访了。
早先宋母便听说暮行云遭遇了这样一回事,她还着人送了个帖子去给永宁侯夫人,问曰:“其心安否?”。
永宁侯夫人欢欢喜喜地回了信,又说最近庄子上送了些上好的李子来,想着如今已是孟夏时光,倒请她们一同上门尝尝新到的李子,再一同聊聊天,那便是再好也没有了。
宋夫人得了信,哪里有不应的?又想着宋昭宁如今闷闷的,遂也将她一并拉上了。
她们业已知道暮行云摔了脑袋,一时不认得人的事情,宋夫人度其意思,倒叫宋昭宁莫要同他提起顾摇摇此人来,宋昭宁原也不是多嘴的人,也不过心中唏嘘了一番,倒同宋母一道去了永宁侯府。
她们到时,永宁侯夫人却正和人说话。
原来永宁侯前几年提拔了明州的一位都尉,名唤卫明臧的,近因上峰举荐,被幼帝提拔到了京城,任右金吾卫将军。卫明臧因记着永宁侯先前的提拔之恩,所以到了京城,特特叫了妻女前来拜访。宋昭宁等人到时,一行人正聊至酣处,永宁侯夫人见了宋昭宁来,连忙拉了她的手笑道:“昭宁快来,我与你介绍两个人。”
连忙将众人相互引见了。
卫氏女儿卫舒窈,今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长得清秀可爱,说话也乖巧动人。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然得了永宁侯夫人的喜欢,直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来,一应的赞不绝口。
永宁侯夫人同卫舒窈说了两句话,又拉了宋昭宁的手问道:“昭宁先前身子不爽利,如今可好些了么?”打量了一番,说道:“我看着面色倒似乎还不是很润,可用了药不曾?”
宋昭宁应道:“已用了药了,近来已能自如行走,倒不碍着什么事了,旁的也只慢慢将养着就是了,倒劳夫人牵挂了。”
永宁侯夫人笑道:“进补的东西可吃得?先前有人给我送了二两整整的原支好参来,皆有手指头粗细的,你若能用,便拿去吃去,我倒用不大上。”
他们两家原就交好,宋昭宁也不便推辞,只笑着收下了。
她们相互说了一些话,后面不知怎地,却聊起各自子侄辈的事情来。卫舒窈听着闷,便只一应地看着宋昭宁,眼中是掩不住的好奇。
宋昭宁见了好笑,她也是不愿听这些事的,遂告了永宁侯夫人并宋母卫夫人,索性同卫舒窈一道出来了,预备在园中四处走走。
宋昭宁见她腼腆,遂问她些明州风物,引她说些话。卫舒窈笑道:“说起明州,在明州郊外倒有一处奇观,被称作离合山的,因山上多离合草故名。山上却有一颗上百尺的大树,没什么斜溢枝条的,只树顶层层树枝交织起来仿佛一个车盖似的。若是这样还不为奇,最奇的是那车盖的颜色竟是一半青的,一半红的,远远望去,好似跟锦绣云朵开在那树上似的。所以我们都称这作丹青树,也有叫华盖树的,也算是我们那儿的一道奇观了。”
宋昭宁闻言奇道:“这却是怎么长出来的?竟在一棵树上长出分明不同的两种颜色来,倒也真是奇了。”
卫舒窈笑:“姐姐若是喜欢,回头便同我们一道去明州看看。那树常开不败,便是冬日也不曾凋落,甚是奇绝的。”她突想起来,自袖中摸出了一个锦囊来,打开倒出里面的东西来,却是一团缠在一起的树枝,果见绿如滴翠,红若朱砂,团团地缠在一处,遥遥望去,竟是斑驳混沌的颜色,奇极了。
卫舒窈将其递到宋昭宁手上来,笑道:“姐姐快看,这正是那丹青树上折下来的枝呢,因明州人都以此树为奇树,且这枝叶便是摘下来也不枯萎不褪色,所以明州百姓尽皆将其待在身上,求个保佑。”
宋昭宁看了两眼,笑着感慨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也只看了两眼,便仍还给卫舒窈。却见卫舒窈看着那院子里的棠棣,却不说话,只神情似有些痴痴的。
她挽了她的手,“可是逛累了?我们去休息一会子罢。”
卫舒窈摇摇头,“倒不曾累,只这花开得这样好,倒是不曾见过的。”
宋昭宁心知这园中的花乃是顾摇摇从前种的,但她却又不便特特说出此人来,遂只道:“这花是小侯爷暮行云种的,你若实在喜欢,走时便禀了永宁侯夫人,摘两支去就是了。只这花比不得丹青树,摘下来便是放水中养着,也不过只能活几日光景罢了。”
卫舒窈闻言,只点头而已,神情却似有些混沌。宋昭宁见了她这模样,不免担心,于是忙拉了她去一旁的亭子里,坐着歇会儿。
卫舒窈这会儿回过神来,道:“先前不知怎地,见了那棠棣开得那样美好,心中倒反而觉出点悲伤来,总想着,便是它开这样好,又有什么用呢?早晚是要枯萎的。倒不如一开始便不开罢了。”
然而一面说,一面却又忍不住朝那棠棣看过去。
宋昭宁总觉着她话里似是有话似的,但她与卫舒窈到底相交不深,也断不好去问她个究竟,于是也只好拍了拍她的手,随她去了。
卫舒窈看了一会子花,似乎正要对宋昭宁说些什么,却不防远处竟传来脚步声,随即便听有人问道:“母亲说今日宋家的妹妹来了,叫我去认认人?”
一老嬷嬷笑道:“正是呢,公子同宋姑娘、睿王妃自幼就是玩得极好的,旁人不认得倒是无碍,却只这两位姑娘却是断不能不去见见的。”
暮行云“嗯”了一声,二人转过假山来,却正见宋昭宁并卫舒窈坐在亭中。一时见面,竟都是一愣。
老嬷嬷连忙笑道:“宋姑娘,公子正说去见您呢,不想这就遇上了。”一面连忙唤了一声,“公子?”
然而暮行云却呆呆的,目光看着卫舒窈,半晌都不曾动作。
好一会儿,他才迟疑着说道:“这个妹妹,我似乎是见过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