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申年夏,卫湛、公仪,于白河背水一战。此战中,兵将百姓,俱损失大半,而幼帝亦愈有战争之慨也。——《知天命》
巴尔图是猃狁公认的勇士,从来都只有他以蛮力重兵欺压于人的,还没有人能从他手中讨到便宜的。封胥自然是个特例,但除此之外,他却谁也看不上,又如何肯承认自己拜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手中?他自然愈发不甘,发誓定要杀了那人报仇。而那被派去的斥候也回来回报:队伍里发现幼帝踪迹。
巴尔图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两声,“好,好,好!”
他大笑起来,“果然连老天都在助我!”而后右手一挥,命道:“传令下去,凡能生擒麒麟幼帝者,本将为其请旨,封为将军!我猃狁的好男儿!且生擒麒麟幼帝,为我王登基助威!”
“生擒幼帝,为王助威!生擒幼帝,为王助威!”
声音生生不息地传递开去,巴尔图站在原地,哈哈大笑起来。
而今猃狁麒麟狭路相逢,巴尔图心中更是欢畅,眼见麒麟兵士尽皆面上惊慌失措,顿时狂笑道:“杀!——今日能获幼帝者,封将军!能获朝臣者,封千夫长!能获麒麟钱币金帛者,可得其财!”
他猛然举高了手中大刀,“冲罢!我猃狁的二郎们!”
“杀——”
重赏之下,当有猛夫。猃狁游牧之族,如何见过这些财产银两、爵禄美人,听得巴尔图此言,顿时都冲了上来,手中刀枪之对麒麟诸人而来。
猃狁人数倍于麒麟,完全不能硬抗,公仪同卫湛且战且退。公仪见此情景,心知不妙,连忙抓了一个骑兵,吩咐道:“你快去后面,请陛下易容先走。东南方向乃是渡口,请陛下速速渡河为要!听明白了么!”
“喏。”
骑兵在兵阵中急速前行,卫湛眼见猃狁兵士愈发逼近,忙问道:“王妃,现在如何?”
“且战且退,去往东南方向。”她面具下的容貌看不甚清,眸中光亮亦被面目挡去大半,卫湛只听她的声音传来,缓慢却坚定极了。
她说:“——我们,背水一战。”
骑兵快马奔跑,连忙跑到陛下面前,转述了公仪的话。他拱手道:“陛下,王妃请末将转告陛下,当此之时,须以渡河为要,万不可妇人之仁。今日众将皆在,必然会护住陛下的安全。”
“陛下,请——”
幼帝遥遥望去,眼中但见远处烟尘滚滚,耳边但闻呼嚎震动,数千条活生生地生命为他断后,献血铺就了一条血淋淋的帝王道路。他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最后看了一眼对面的战场,而后猛然闭了眼,转头道:“我们走!”
东南方向果然正是渡口,因猃狁打来,此时朝臣家眷竟都四散,只知拼命往渡口处跑去。幼帝因要隐藏自己,不敢大张旗鼓,身边遂只有那位来报信的骑兵并一个贴身服侍的内宦。但到了渡口,却发现船只尚在,但船夫却已没了踪迹。
骑兵道:“陛下先上船,想是因开了战,船夫们早已跑了,如今唯有水路可走,陛下上船,末将看能否划船渡河。”
幼帝连忙点头。
但船还不及开远,却猛然听得岸上有人喊道:“来人!快来人!麒麟小皇帝就在这儿!快来抓!”
幼帝猛然抬头,却见岸上不知什么时候骑马来了两个猃狁斥候,眼见他们要走,手中弓箭当即射杀了过来。
“陛下小心!”
骑兵手中方拿上船桨,只来得及唤出一声“小心”,却见那内宦猛然向前一扑,将幼帝扑倒在舱板之上,整个身子牢牢地护住了幼帝,身上在刹那间便叉上十数枝羽箭。
他牢牢地摁住了幼帝的挣扎,一双眼却只看着幼帝,勉力地牵扯出一个笑容来,虚弱缓慢地说道:“陛下,莫怕……奴…………奴只怕再也不能陪着……陪着……您了……”
话音未落,已经垂下了头来。
然而纵死,他也牢牢地护住了幼帝,没有让他有半点损害。
幼帝的眼睛在刹那间湿润了,登时涌出泪来。他只能看见天空的一片蓝色,但那蓝色却也很快被泪水给模糊了。他看不见那些斥候的容貌,也不可妄想能将他们手刃。然而丧失亲近人的悲痛却盘桓地他的心中不去,直叫他悲痛恨极,最后却只吐出两个字来:“猃狁——”
“猃狁……猃狁……”他口中念着这二字不歇,手却渐渐地握成了拳。
——今日之仇,今日之乱,今日之恨,今日之耻,朕铭记于心。必整肃山河,十倍报之。
却觉船身一震,那骑兵手中船桨深入河底,借力反推,却推着那船,渐渐地离了岸。
但却不是每一个逃命的人都同幼帝这般幸运。
宋昭宁同卫舒窈彼时正在一起,听闻大变,连忙拉着手下了已无人敢驾的车,挽手向前跑去。
然而战争已始,她们既非骑兵,也非久经沙场的兵士,更兼裙裾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她们的活动,很快便被后面的猃狁兵士给追上了。
猃狁骑兵眼见她们逃跑,却根本跑不远,只乐得哈哈大笑,手掌却猛然朝卫舒窈抓来。
宋昭宁大惊,连忙唤道:“卫妹妹!”
却见卫舒窈的神情在宋昭宁看不见的地方猛然一冷,而后袖中却陡然窜出一柄刀来,而后猛地朝那抓她的士兵的手腕割去。
那士兵吃痛,连忙放开了她。卫舒窈的身子猛然一摆,安稳落地,拉着宋昭宁便跑。
只听身后那猃狁骑兵大呼道:“拦住她们!给我拦住她们!”
周围的猃狁骑兵纷纷聚拢过来,但卫舒窈在此情景中却全无惧色,一柄袖中小刃吹毛立断,在片刻之间便割了周遭围上来的骑兵的马颈,小刃翻飞,瞬息之间就要了周围数人性命。
猃狁兵士愈发恼怒,周遭原在追逐旁的京中贵女们的兵马也纷纷向她们这里围了过来,卫舒窈见此,面上神色更冷,手中却捏着那小刃,来一杀一,来二杀二,绝不认输。
但以她一人之力可战十人,却未必可战二十人、三十人、四十人。在猃狁骑兵一波一波不知疲倦地涌上来后,卫舒窈明显有些力竭。宋昭宁此时只暗恨自己没有学过武功,否则也不至于在此情景下一点儿忙也帮不上。而卫舒窈的动作明显越来越慢。
便是此时,一猃狁骑兵拿住了卫舒窈的一个疏漏,手中大刀猛然砍了过来。卫舒窈正在应对她面前的敌人,根本注意不到身后,也压根躲不开——
“小心!”
宋昭宁身子猛然扑了过去,环着她的腰便要帮她受了这一刀。
卫舒窈察觉到身后的重量,心中大怕,哭着喊出声,“宋姐姐——”
但想象中的刀锋并未落地,因猃狁骑兵大批向此聚集,不远处的卫湛已是察觉不对,当即骑马杀来,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来,此时将将至此。
他听见卫舒窈的声音已是大震,手中长枪猛然刺出,硬生生抗住了那柄大刀的下落之势。眼见卫舒窈拉着宋昭宁脱困,手中长枪调转,猛然刺入了那猃狁骑兵胸口。只听“咚”地一声,那骑兵猛然坠地,再爬不起来了。
卫湛此时方觉一阵后怕,眼见卫舒窈和宋昭宁都没出事,心中方是大定。然而手中枪却不停,接连杀死周遭数个猃狁骑兵。而后将其挑下马去,抓住猃狁军马缰绳,身子猛然跳了过去。
他将原来手中缰绳扔到卫舒窈手中,连忙道:“赶紧骑马走,去东南渡口渡河!”
“哥哥——”
卫舒窈还要多言,却见卫湛已拍马跑远,手中长枪尤在,片刻间又是杀了数条猃狁兵士性命。
只他声音遥遥传来:“快走!”
卫舒窈遥遥看了一眼,再不停留,连忙和宋昭宁上了马,“宋姐姐,抓稳了!”
而后猛然窜了出去。
公仪最后退守渡口时,身边只余两千人不到。
麒麟兵士死伤大半,逃窜四散的军中官员及家眷,亦死大半。
公仪在且战且退之间,有时目光一望,便能望见地面上的尸体,而其中有大半竟都是她熟悉的容貌。
她心中愤恨愈发难当,只牢牢握紧了手中的枪,和猃狁拼命。
而也终于,他们退到了渡口处。
身后的一千余人齐齐整整地站着,握紧了手中的枪。身后就是白河,渡口的船只已然不见踪影。他们没有退路,在这尺寸之地,和猃狁打一场最后的战役。
猃狁军队在他们的对立面停了下来,巴尔图坐在马上,看着他们如临大敌的样子,哈哈大笑。
“跑啊,继续跑啊。麒麟军队如今如此不堪,焉能破我猃狁铁骑!本将敬你们也是条汉子,今日,便以这白河河水,葬了你们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言罢大笑。
公仪看着他,不曾言笑,只是举起了手中的剑。
她缓慢念道:
“汹汹猃狁,犯我麒麟。维雀有巢,维鸠居之。今猃狁占我家园,夺我财宝,伤我父母妻儿亲友,万不能忍!我等今虽只有两千兵力,亦誓死守卫,万不令猃狁南下!”
“誓死守卫,不令南下。”
“誓死守卫,不令南下。”
声音跌宕传来,久响不绝。
巴尔图冷笑道:“不自量力!”
他猛然一挥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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