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若有言,诚呼勿忘我。——《知天命》
祁湛听了这话,倒奇道:“怎么你说得愈发玄乎了?”又见他一应笑着,但那话却不是无的放矢的,因道:“你快说罢,怎么临到了了,反而卖起关子来,倒不像你从前了。”
封胥见他这般说话,自思他心中怕是早已抓耳挠腮地想着了,因也不再瞒着,径直告诉了他。
原来便是他们同猃狁作战的时候,宋昭宁倒想起来陈仓城中原还有些麒麟百姓,先前被猃狁兵马抓了用来威胁他们的,有些在城墙上枉死了,有些就算不曾枉死,骤见战争及死亡便在眼前,也不免有涕零悲痛之意。因同封胥说了一声,倒自发整顿起城中百姓后事来。
宋昭宁从前在旧京也曾帮扶封胥整顿后方,做些如安抚战死者亲眷、料理后事等事,也算做惯了的。封胥也便并不多费心,直叫了身边几位亲近的人去助她行事也就是了。卫舒窈也听闻了此事,遂笑着同宋昭宁道:“宋姐姐,宋姐姐,我也同你一道去。”
末世人命不值钱,亲眷之间也早失了亲情,因便是死了,所埋之处也常常无冢,因再没人会去祭拜的。所以她彼时便是想慎重怀远,也从来不得。她从前听说,祖先之魂灵,往往要为后人记住,才能永存于世,而若是有一日,世间再无人能记得他,那他便也就真的魂飞湮灭于这个世界,从此后,再无任何归来的办法。
然而末世之时,死的人那样的多,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数以万计的人死去,当死亡成为常事,活着的人为了生存而奔波逃亡尚不可得,更不要说去追忆曾经的友人先祖了。
她见惯了那个时候的冷漠,心中却始终保持着一点期盼大同之世能复归的愿望,那些「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守望相助的日子,是她心里不可明说的执念。
她随宋昭宁安顿枉死者的后事,又想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话来,遂同宋昭宁道:“宋姐姐,如今陈仓城中人员众多,几方兵力尽皆集结于此,我们却还不知城中粮草尚能支撑多久,这着实有些不妥。”
宋昭宁也想到了这一点,当下笑道:“我正是想到了此处,今日已问了陈仓城中的旧民,问明了猃狁兵将储粮之所,正说今日事物处理完备了过去呢。”
卫舒窈闻言,便笑起来,“果然还是姐姐稳妥。”
当日黄昏时分,她们果然先去看了粮草,宋昭宁从前亦参与凉州军粮草征募一事,当下便看出那粮仓之中的储备甚是不足。卫舒窈见她面色委实不好,便道:“姐姐,这里粮草不足,却也不可从外调么?”
宋昭宁回道:“倒也能调得些许,然则距陈仓近些的粮仓不过陇东粮仓一处,陇东又落入猃狁手中久矣,怕是不好。再不然便是汉中,但我们来时猃狁才派兵奇袭汉中,如今还不知是个怎样的状况,却也不能一味乐观的。”
卫舒窈不知该当如何是好,面上却也忧虑起来,却又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她原也不算熟悉各地状况,如今虽同宋昭宁到了陈仓,但这些事到底两眼一抹黑,否则当日在马车上,也不至问出缘何不走子午道的话来了。
如今见宋昭宁也不曾想出什么办法来,便更不要说自己了,因也只好一路缄默而已。
宋昭宁回去之后,倒去寻了封胥,粮草乃是大事,她自然要告诉封胥实情。封胥听了之后道:“若果然如此,只好先调街亭粮草,然街亭粮草怕也并不充实,虽能解一时之饥,但如今到底正同猃狁对峙,谁也不知这场仗什么时候能尽。”
宋昭宁想了想道:“我倒觉得,既是如此,还不如径直去取长安的粮草来。”
封胥道:“这却有些兵行险招了,如今陈仓东去长安,全是猃狁的兵力,若一应向东,陈仓又当如何?”因将那沙盘指与她看,“锦官城北上是汉中,汉中北上乃是陈仓,东行才是长安,若果然陈仓不保,只得了长安一城,长安如何与汉中首尾相应?以子午谷么?子午谷原是险道,怕是难行。则若果然如是,则独拿下长安的麒麟,仍是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届时孤城自守,怕也不能比今日情形更好。今日南下至少还有汉中以为后应外援,西北还有街亭可援,远算不得到了穷山恶水的境地。”
宋昭宁看那沙盘,想了想,乃道:“非是要拿下长安,只我想着,若果然韩怒将兵力大多部署到了关中之地,则冀州兵力必然空虚。白宿拿下数城不在话下,但若白宿不以下城为要,反而
西进呢?”
封胥挑了挑眉,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道:“你想叫白宿同我们东西夹击,拿下长安,打通东西之道?”
宋昭宁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韩怒大量布兵于此的时候,不避反迎,围而全剿,谁能想到?
然而封胥细思之下,却觉得未必不可行。
白宿西入的障碍在于函谷关,然当不善城战、不善守城、不善部署的猃狁占据了函谷关之后,函谷关还能发挥多少能耐?行军打仗,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当善攻城的白宿转而西行,有天险却不知如何守住的猃狁会有几成胜算?以有预对无备,这场战事的胜负,却的确不可以以常理而论。更何况白宿身边还有鬼族长老商宁来。韩怒在陈仓,亦等于陷在了陈仓,自然也就不能兼顾长安。则长老使用术法并无限制,那么,当鬼族术法对上人族强兵之时,不也是一种降维打击么?
他心中自思这有了三成胜算,却有一点却不可不如今分辨分明。
他问道:“然则谁可以去告诉白宿,可使此事能成呢?”
因韩怒围守陈仓城外,鬼族之人与其术法使用都有了限制。封胥不得不考虑这一点:若他们以鬼族秘法向长老商宁传递消息,其消息却为韩怒所得,则无异于功亏一篑,且会暴露麒麟不能久耗的事实,反而叫韩怒拿到了把柄。
此事宋昭宁原听封胥说过,她心中自然也记得。然则她提出这个办法来,想要凭借的,却并不是鬼族信息共通的力量。
宋昭宁因敛袖静思片刻,笑道:“我心中却有了一位人选,却要问过她以后,明日再告诉你答复了。”
封胥奇道:“是谁?”
宋昭宁卖了个关子,“此事我却要明日问过之后,方才知道,你且耐心等等罢。”
封胥自是信她,闻言遂笑道:“既如此,那我明日且等候佳音便是了。”
次日,宋昭宁不曾先去寻旁的人,只先来寻了卫舒窈。
卫舒窈见了她,倒吃惊不小,伸手拢了自己长长的头发,朝外面一望,却见天方破晓,因将她迎进来,问道:“姐姐怎么这么一早的来了?”
宋昭宁说道:“我今日来,原是想问你一桩事的。只因此事存在我心里,倒叫人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睡也睡不安稳,遂只好早上过来寻你。且又隐约已听见了你的声响,这才来的,不想你竟还没起么?”
卫舒窈回她:“原起来了,只有些懒于动弹,况昨日走了一日,略有些乏,因还在榻上略靠了靠,但实则却也不妨事。”
她用簪子将长发先简易簪了起来,回身问道:“姐姐今日来,是想问什么?”
宋昭宁略思了片刻,倒笑起来,“我记得,曾经你哥哥说过,你能听懂鸟儿的话,甚至还能与之交流,是不是有这样一桩事?”
卫舒窈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没打算瞒着,只是却也不曾想到,卫湛那样随口一说的话,宋昭宁竟还当真信了。
她这样想,亦这样问了出来。
宋昭宁笑道:“原是不曾的。只后来因林将军同我说起来,白宿将军全是因得了消息才去北境的,但当时北境乱起的消息并未传到京城?又是谁以什么样的法子得了消息?林将军自北境归来时,倒告诉我,那位为白宿将军几番传信的人,信上字迹却与麒麟常用笔法甚有不同,间或带些草书的笔记,我因想起你的字迹来,又想起猃狁南下时,白宿于京中慎重行事,彼时你亦曾说过,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郑重。便是因这些事牵扯在一起,倒叫我想到,你怕是与这些事情有些关联。遂因就着此事想开了去,遂想到你何以能知道那些消息,且又传递给白宿的?因才想到你哥哥的这句话来。又今日见了你,问过了,也便确定了。”
卫舒窈听她这样说,心中叹服。分明是面上看来牵扯不到一处的事,哪里知道宋昭宁便能抽丝剥茧出真相来。
她笑道:“确乎是姐姐这样说没有错了,只姐姐因何问起这件事来?又何以这般早晚地来寻妹妹,是因什么事呢?”
宋昭宁略思片刻,回道:“确乎是有一件事,要你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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