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知天命》
宋昭宁将口信告诉严左,且知他有能耐将这些消息传递出去,这才多少放下些心来,当日乃复又归去行宫不提。
过了几日,行宫中却渐渐热闹起来,宋昭宁听见来往的人都多了起来,因叫月笙去问了一个小丫鬟,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过不多时,月笙回来报道:“姑娘,听外面的人说,如今宫中正寻了人进来,重组尚宝司同教坊司,礼部的尚书也于前几日定了人马,如今正忙得脚不沾地的,且还说要迁回长安区呢。”
宋昭宁听闻不语。
尚宝司并教坊司都是筹备“登极仪”的主要机构,归礼部管辖,如今既礼部已然开始筹备,可见封胥登基之事必不远矣,而陈仓原是小城,当不起帝王登基之仪,因定要迁回长安才是。如无意外,怕是不日便将离开陈仓了。
宋昭宁问道:“谁如今做了吏部尚书呢?”
月笙回道:“乃是个鬼族的将领,称作奚非的。”
——又是一个从前不曾听过的名字。
宋昭宁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见那些宫娥黄门们各自行色匆匆,也不曾往她们这里看来,便也待了一会儿便往回走去。行宫中的城墙高耸,隔断了外面宫娥们走动的声音,一时倒显得安静起来。她问月笙:“如今六部的尚书都定下来了罢?六位俱是鬼族中人?”
月笙回道:“是,方才去问,才知道原来兵部早已定下了,便是那位自汉中回程的时候,吏部并户部亦是随后定了下来,礼部、刑部、工部倒略晚一些,也就方定下来几日罢了。”
宋昭宁听见问她:“兵部是谁主事?”
月笙答道:“乃是商宁长老。”
——长老商宁。
宋昭宁垂眸想道:这个答案,竟是情理之中。
她们一路缓步走回,因宫娥小黄门俱在外间行事,行宫的城墙深处竟是安静极了。宋昭宁同月笙一路走回,竟能清楚地听见自己脚步声的回音,那回音落入她的耳朵里,是“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寂寥。
她从未觉得这条路这样长过。
长得她将旧事回忆完毕,却仍是走了不足半程。
果然,过不了几日,商宁便来见她,乃请道:“如今战事暂歇,倒竟也不必留在陈仓了,王上的意思乃说前往长安去,那里更大些,行事也更方便些。因定了三日后出行,今叫了丫鬟过来,为夫人收拾妆奁。”
言语间并无能容她拒绝的余地。
宋昭宁道:“旁人都觉长安好,我却独喜欢陈仓的清静,若你们要去长安,请自去便是了,我却更欢喜留在陈仓一些,便不同你们去了罢。”
商宁早有预料她或不走,闻言只是笑道:“原来夫人不想走,倒也罢了,但王上却仍盼着夫人能去的,况暮小侯爷并小侯爷夫人如今做客关中,总也是要前往长安观礼的,夫人若是不去,倒十分不美。”
宋昭宁听出了他言语中的威胁。她冷声道:“商宁,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今你们这般行事,便不怕激起麒麟民愤,得遭天谴么?”
商宁并不接她的话,只是好脾气地笑着,乃道:“那么,夫人终究是会去的,是么?”
宋昭宁对上他的目光,再不回话,只唤了月笙转身就走。在她身后,她听见商宁拍了拍手,唤了那些宫娥进来,竟果然收拾起她屋中的东西来。宋昭宁不曾回头,只一径走出房门外,抬眼一望,只见天空中黑云翻涌深沉,是一望无际地压抑。
白衣难与权势相抗,而宋昭宁亦不愿做那个“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人,当曾经亲密的关系中涉及到了权势,而曾经的依赖与相辅相成变作了胁迫与妥协,那么在多数时候,这样的关系都将走向破裂。
宋昭宁已然察觉了这一点,然而在这一次,她却已然失了再同封胥和好如初的心。
又过了几日,封胥果然吩咐众人迁离陈仓,去往长安,宋昭宁被商宁恭敬地请入马车里,只隔着重重的人群看见远处的封胥。她立在马车前面,等了许久,直看到暮行云并卫舒窈也被请上马车,方才扶了月笙的手,坐上了车去。
商宁眼见她上了车,这才复到前面来,上了封胥的马车。
他听封胥问道:“怎地耽搁了这样久?”
商宁回道:“她恐你对暮行云并卫舒窈出手,因要亲自看着他们上了马车方才放下心来,这才回了车上。”
封胥神色不变,手上动作却顿了顿。
无关之人的传言,便是传遍了大街小巷,对他而言也实在无关紧要。但唯有亲近之人的怀疑与不信任,便是仅仅展露一点,也足以叫人心中刺痛。
他压下这样的情绪,因问道:“严左可是已经出了陈仓了?”
商宁只当看不见他的沉痛,因回道:“确是走了,昨日趁乱已经逃了出去,是往汉中去了,想来要先去投奔睿王。”
封胥听闻乃道:“他行事向来偏于稳妥,这也实是他会做的选择。若去关东,则他必将与我们同道而行一些日子,于他而言风险太大,不如转而南下。况他与林牧在北境时便一直交好,如今他要重归麒麟,但却又是在关中待了这许久的,麒麟必然有人有疑。他如今去找到了林牧,便也有叫他去为之引见的意思,想同睿王直面相谈,也终究容易些。”
商宁道:“他走之前,却曾同夫人碰过一面,只无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可要查查?”
封胥想了想,道:“不必了,易地而处,若今日我是昭宁,我亦会同她做出同样的选择。”因止住此话,问道:“长安诸事如今可都安置妥当了?”
商宁回道:“妥当了。”
封胥不语,良久,方才近乎呓语地说道:“那便好了,那便好了。”
他的右手轻捻过广袖,有一番沉静悲切的痛感。他指尖的鬼气便于此刻升腾起来,在虚空中化作的一团雾气,而后,慢慢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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