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周彦夜不能寐。
直到天色微微亮,他才叹了口气,叫了周五进来。自己再如何也容不得外人算计,他让周五去查探一下姚嘉宁还有多少银票。
周五很疑惑,自己主子怎么就和姚姨娘的嫁妆干上了呢?只不过主子下了令,他只能服从。
周五走了之后,周彦让外面小厮进来伺候自己洗漱更衣,去了郡王爷的院子。
自从郡王爷受伤之后性情就大变了。
之前与妃伉俪情深,受伤之后就不肯再与王妃同房;虽然不同房却是每日都会让长随去关注郡王妃的吃饭和休息;郡王妃开始也哭过劝过后来见郡王爷只是独居但是对自己还是关照有加便也就不再强求了。
之前对周彦是疼爱有加,受伤之后反而疏离了起来不肯再与周彦亲近;只不过对周彦的学业还是非常关心;周彦开始也接受不了自己父亲的严苛,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或许这是父亲换了一种方式来疼爱自己吧。
如今自己迷茫不解,还是不由自主的去奔向了郡王爷的院子,希望从父亲那边得到一些答案。
周彦进院子的时候,正在院子里坐着。他一身宝蓝色云纹长衫,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对着一盘棋局静默。
周盛纶身材高大,长眉入鬓,早些年也是随着宣宗出生入死之人;年青的郡王爷带着一身英气却也带着几分杀气,如今虽是年过四旬,但因为受伤之后常年在家休养,许是久不见血到底温和了他的面貌,看着端是俊朗,只是眉目间淡淡的郁气让整个人有些阴沉。
听到周彦进来了,他抬了抬眼,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便是示意周彦坐下了。
周彦坐下之后也看了看桌面上的棋局,这盘棋局势不明,白子循规蹈矩布局完善却暂时没有相逼之意,黑子看起来很是随意,到处都有一点都不守规矩却也牵制了白子左翼势力。
周彦皱了皱眉,下棋最是考验耐心,如今自己心不静看着黑子那不讲规矩就心烦哪还有心思与之对弈?他撇开了目光,不在看棋盘。
抬头看了看他,道:“彦初为何心浮气躁?”
周彦听到父亲问话,心中便一阵委屈。虽然少年郎有自己的骄傲,但是总会有需要倾诉和需要父亲抚慰的时候。他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平静的开口道:“父亲,彦初很是迷茫。”
周盛纶很是意外,抬头看了一眼周彦道:“何出此言?”
周彦情绪落寞的低声道:“父亲与母亲给了儿子高贵的出身和良好的教育,儿子也勤勉进学,丝毫不敢懈怠;如今总算不辱父母亲教诲,不是那京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只是...”
他抬眼看了眼父亲道:“父亲让儿子帮衬离郡王,那离郡王行事无状性格暴戾,不管敛财还是结党都十分张狂,丝毫不顾忌外人,儿子虽然听命父亲帮衬于他,很多事情却是不愿做的。”
周盛纶闻言一愣,倒也没打断周彦。周彦继续道:“儿子不愿帮他违法乱纪害人性命,又不愿忤逆父命,便挑着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做了。”
见周盛纶并未生气,周彦抬头道:“可是父亲,儿子觉得很迷茫。这算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忠还是奸?”
周盛纶看着周彦眼中的一片孺慕和崇拜之情,叹口气道:“忠或者奸由谁来判别?好人坏人又谁来鉴定?”周彦一时未能作答,周盛纶道:“姜尚辅佐周文王,于纣王来说,便是奸臣反贼,于文王来说,便是忠良之臣。”周彦不语。
周盛纶继续道:“有一男子父亲早亡,母亲被地主霸占,历尽折磨后学了一身本事。专杀那欺男霸女的地主员外;被官府抓住判了极刑。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是好人,对于那死了夫君的地主员外的家眷来说他便是坏人。”
周彦继续沉默。周盛纶看着他道:“周昀离的事情,是之前丽妃帮过为父,为父曾许诺她要护着离郡王。你做的也没错,护着他不代表要帮他杀人放火。”
周彦听完心情好了一些,又问道:“父亲,府中好似有些不宁...”
周盛纶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府中之事皆有你母亲做主,有何不宁与你母亲去说。”
周彦急了:“若这事母亲无法处理呢?”
周盛纶不置可否的看着他。周彦低下头道:“儿子并非对母亲不敬。只是儿子如今也要弱冠,想保护父亲和母亲。”
周盛纶看着这个儿子忽的就笑了。
谁都不知道他为何性情大变。当年救驾的时候别人只当他伤了腿,其实他伤了男人-根-本。当时的乱贼恨他挡驾,几刀都抽在了自己大腿部,从那之后自己就算是半个阉人了。宣宗当时让太医圈禁给他治疗,等他伤好之后宣宗便将太医灭了口。
如今知道此事的就只有宣宗和自己。不亲近郡王妃是怕王妃知道又伤心又伤了自己男人自尊,那段时间自己伤口发脓总有异味所以不肯亲近周彦,日复一日这十年便如此熬了过来。
周盛纶其实是有些恨的,恨自己当时为何要去救宣宗。连带宣宗的赏赐他都觉得这是用自己命根子换来的,更不想日日去上朝见到龙椅上那位,那位是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也知道自己最阴私的秘密。
至于周昀离如何他自是心中有数的,他甚至变态的想过,若是周昀离即位这大周迟早会完。却没想到自己儿子如今被自己连累的如此迷茫。
甚至北魏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凑到自己面前来的探子他都没放在心上,他知道就算如何宣宗都会给府留条活路,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自己默默承受这种痛苦,让宣宗处处顺心如意呢?
周盛纶笑自己因为这点扭曲的心理差点毁了自己心爱的夫人和儿子。他可以护住夫人与儿子性命安全,却从未曾考虑过,夫人和儿子也有自己的想法,也会脆弱也会迷茫也会胆怯,即使他告诉他们未来如何都会平安富贵,又能如何?
那些温情和安全感他们都没有享受过,而最该给予他们安全感的自己在这些年又做了些什么呢?
周彦看着父亲大笑有些赧然,父亲一定在笑自己不自量力吧!
周盛纶笑出了眼泪,良久他才问道:“彦初,你想做好人还是坏人?”
周彦摇头:“彦初不知。”刚刚一口一个儿子,如今又成了彦初。这个孩子,终究还是没有长大。周盛纶想了想道:“先辩是非再学做人吧。”
周彦站起来对周盛纶行礼道:“谨记父亲教诲。”
周盛纶笑了笑道:“说说吧,府中如何不宁?”
周彦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好似经过刚刚那场大笑父亲眉目中的郁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