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秦轩时已是一月后,我自己也想不到,明明相隔的距离很近,但心里竟然不会去想他。
秋天的肃杀泯灭了一切感情的悸动,仿佛我活着就是为了偿还什么,这个秋天,天地间像是只剩下我们,我们要为之煎熬的彼此。
一抬头,熟悉的人。他,二十一了吧?头上挽了发髻,古人都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乌黑的长发会让许多女子嫉妒的,以前觉得男子束红色的发带该是相当难堪的,他不管,只图自己喜乐,像忘川河岸的曼珠沙华,倒真是底子好的缘故,要是在其他地方也能不管不顾一次该多好。
“你怎么来了?”
我挤出一个古怪无比的笑容,他愣住了,应该是想不到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还会对他笑吧,尽管笑得那么牵强滑稽。
“来看看你。”他淡然道。
“杨湘忆怎么样?”不想牵扯到别的人,却又无话可说。
“她啊,情况很不好,中毒太深。”
“解药还没拿到吗?”
曾以为你是我的解药,曾以为你心口上有我鲜血绘成的朱砂,曾以为昨日已是昨日云烟一场浮世一梦,最后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下毒的人抓到没?”
……
气氛变得微妙,我突然有点害怕,开始自说自话。
“你不用太担心,既然是下毒,肯定马上就会有人找上门来的。”
“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说解药的事。”
我惊讶地看着秦轩,解药与我有什么关系。
“燕国的使臣来访,说他们有解药,只要……”他犹豫了,“只要你去和亲。”
什么?和亲?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是真心说这些话的吗?他怎么可能真心说这些话?
“为什么是我?”
“燕国的人只说他们的丞相与你爹是故交,如今戚国灭了,想把你带过去。”
“你同意了?”
“为了救湘忆,我没有办法。”他转过头不看我。他总是这样,每每在我和杨湘忆之间总是选择不看我,总是拿冰冷的背影对着我,老天硬要玩二选一的游戏,我被落下这么久该有一次赢了吧?
“是燕国的人下的毒吗?”
“不是,下毒的人是要致人于死地,只是没想到湘忆的体质特殊,减慢了毒发速度,要是再没有解药她会死的。”
“我有你的孩子了!”不是为了博得同情,只是还想争取一次。
“我知道……”
“我有你的孩子了。”
“但是湘忆的身体支持不住了,昨晚她又……”
“我有你的孩子了……秦轩你……”我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问心无愧地活着,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看着秦轩因为我而痛苦,没有办法对他受伤袖手旁观,“你……好。”
《红楼梦》里林黛玉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一直不明白,而今觉出了,愤怒之后的无奈,怨恨之后的遗憾,同样两个字,停顿的地方不同,想说的意思却是一样的。
两个有一大堆理由的人却相对无言,就站在这儿,站在这天高海阔却无处容身的地方。
他望着我,一如我望着他,两人的感情却是不同,我的眼睛已无法纯粹地满怀爱慕之情地看他,我的心已无法无旁骛地只求与他长相厮守,他的心我不知道,但他的眼里始终有太多东西是我无法看清的。人世间最难二字,莫过于“放下”,如果有人能教会我放下,我便用一切去交换。
“什么时候走?”
他没想到我这么轻易就改变了想法。
“三天后。”
“知道了。你走吧。”
我依旧坐在木芙蓉花下,一月前的那天我就决定了不是吗,不管是你欠我,还是我欠你,往后都由我来偿还。
“这簪子给你,就当是成亲的礼物。”
他放下手中的红色锦盒,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打开盒子,是支银簪,上面缀着的紫色宝石如同紫丁香,算是留作纪念,好歹认识那么长时间了。
“为我插上吧。”
我木讷地坐着。我不像个新娘子。我又要嫁人了。
秦轩的手很修长,拿簪子的动作像是握毛笔一样,好看极了,他轻轻旋转着银簪想要找到一个最合适的角度,但拿惯了剑的手并不怎么听话,一连好几次都不能满意地将簪子插入发髻。他不自觉地抿了抿嘴,这憨厚的表情曾经让我笑得欢乐。战场上英勇杀敌的将军,朝堂上平定江山的帝王,如今竟被我难住了,好不得意,好不得意啊。
“好了吗?”
“恩,快……好了。”他把手放下,脸上透出些尴尬。
“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希望你和杨湘忆永远不要幸福,永远不能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也不会有孩子,就算有孩子也不会活着长大,就算活到成年也一定是个胆小懦弱骄奢淫逸的人,你和杨湘忆的儿子一定会把渊国的江山搅得天翻地覆民不聊生,把你抢来的江山送给别人,最好你那时候还没死,眼睁睁看着自己打下的江山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却只能袖手旁观然后活活气死。”我倔犟地看着他,眼眶里全是泪水。我已经认同他所代表的渊国帝王身份了,他该得的。
“这个‘别人’是我们的孩子吗?如果是的话我不介意。”
一眨眼,眼泪从脸颊上滚落,我吸了吸鼻子,拿袖子抹了把脸,说:“不是,我才不要我的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要嫁到燕国去,好好享受我的荣华富贵,让我的孩子认别人做父亲,你到死也不会见到他。”
边哭边骂人是件很费力气的活,我喘了口气,瞪着秦轩。
“好,记住你说的,要好好享受荣华富贵,再也不要见到我。”
他一埋头,温温的唇很软地贴在我嘴上,我抬头,只看到天空的一角,一排大雁从北向南飞过,冬天快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