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山惊雷阵阵。
无数由五洲四海聚集而来的修士用惊骇的目光望向远处被炎曜日骑兵围聚的那处深坑。
――曜日太子要渡劫蜕凡!
这则消息如同惊涛骇浪般般传递开来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这一次天劫。
尤其是同为西洲的修真者们。
若叶悬光能够顺利渡劫 他将是这几千年来最为年轻的蜕凡期修士。
曜日皇朝的铁蹄已经蠢蠢欲动西洲大地即将迎来巨变若注定将在皇座上加冕的曜日太子能够提前到达蜕凡――这对许多人而言 并不是一则好消息。
天池山巅。
山风吹动洁白衣袍陈微远仰头 漆黑的眼眸仿佛穿透了满天的乌云看见星芒。
头戴方巾的观星士在他面前躬身 恭声道。
“少阁主可看出什么了?”
陈微远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道:“若我说 方才我什么也没有在看你可相信?”
观星士弯腰弯得更低“属下不明白少阁主的意思还望少阁主指点迷津。”
陈微远低眸看眼前观星士垂着头的恭谨面容 觉出一点无趣。
“是父亲叫你前来问我的意思?”他道。
观星士擦了擦脸上的汗他知道自己的隐瞒在少阁主眼前毫无意义 艰涩道:“确实……是阁主的意思。”
叶悬光突然要提前渡劫蜕凡打乱了许多人的布局。
若是不成功便也罢了 可若是成功……太古世家之间相互制衡的局面便要发生改变。
天地大劫的预言或多或少都在世家间流传许多东西在劫数来临之前的数百年 便要开始提前准备。
不可退让。
“你回去与父亲说现在还未到我渡劫的时机。”陈微远淡淡道“那位殿下太过着急 即便功成也会留有后患。何况我陈家万年底蕴 并不畏惧一个刚踏入蜕凡期的修士。只要未达踏虚天机阵便绝不可破。真正该生出畏惧之心的是西洲诸雄。”
观星士道:“所以 少阁主的意思是……”
陈微远淡淡道:“不必出手。静观其变即可。”
观星士行礼退下陈微远依旧立在山巅。他伸出白皙的手掌无形的血脉之力凝聚。
受到道法牵引数不尽的星光汇聚在他的掌心。
有一点他并没有说出来。
在他所窥测的命运中叶悬光渡劫的时间要远远晚于此时。
纵然星轨一直在细微变化只是自他出生至今如此频繁的变动也不多见。
似乎是从遇见了那个人开始有许多事情便开始脱离掌控。
只是这也无妨。
棋子终归要落于棋盘变化之中最终究竟谁胜谁负到底仍是掌握在制定规则的人手中。
陈微远合起掌心。
星芒在他手中攥碎而与此同时天边一声雷鸣震响。
酝酿许久的蜕凡天劫已至。
极为粗壮的紫色雷电从天而降如同一条咆哮的苍龙。
而赤红烈焰自地面燃起化为一只展翅的火凤与雷电碰撞。
一声震彻苍穹的轰然巨响。
蜕凡天劫有九重。
每一重的威力都是前面的数倍。
一个高大人影漂浮于虚空雷劫之下手持一柄血红修长的利剑。
那双灿然金色的眼眸穿过烈焰雷光显于世人之前。
如帝君临世。
距离天劫十里外站着一群神色凝重的墨宗弟子。
其中就有天池山地动异宝出世时在深坑旁边拦截众人不允许人靠近的墨宗少年和他的师姐。
墨宗少年遥望着远处火光紧紧抿着唇好半晌才道:“师姐我真没想到……他竟然当真能够得到了那样法宝的认可。”
师姐道:“天池山出世的本来就是火系至宝与曜日皇族属性相近曜日太子能够得其认可也并不奇怪。”
墨宗弟子道:“可那也并不是他强令所有人退避不得在近处围观的理由。……如此做法曜日皇族未免太过霸道又置我墨宗弟子于何地。这场论道会本来也应当由我们来主持秩序。”
师姐却道:“小晴此物能被曜日太子收服其实也算好事。毕竟宝物动人心当时仅仅靠近便会将利欲熏心之人烧成灰烬当真出世也不知会引发多少混乱杀戮。那位殿下有此实力取得宝物也能够避免诸多觊觎若换做你我所得恐怕走不出这天池山。”
墨宗弟子沉思了一下“师姐说得有理。不过曜日皇朝能够派遣那样多的炎麟兽过来保护也当真是大手笔这天池山里恐怕没有什么势力敢于阻挡那位太子渡劫了……”
师姐还未回话旁边却传来一道懒羊羊的声音。
“这可未必。”
说话之人有一副平平无奇长相唯独一双睡凤眼生的颇为端正眼皮似阖非阖透出一点慵懒。
是墨宗大弟子王道衍。
师姐一怔“大师兄?”
王道衍双手抱胸背靠着一棵松树树干。
周围个个墨宗弟子都神情凝重唯独他撩起眼皮朝人看过来时候是一副没睡醒的懒散模样。
“这几日好多不速之客却也没有提前通知我们一声实在是有些失礼。”他道“只不过我问过掌门真人掌门真人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些都是常事西洲的争端便让他们西洲的人自去解决。但如若有谁要开始破坏论道会的秩序便当是我等出手之时。”
师姐不解“哪里有不速之客?”
王道衍笑了笑“已经来了。”
天池山西面阴影之中一位跨坐在浑身黑焰的魇兽王上的玄甲武士从扭曲的空间之中走出。
他面上带着星月面具手持长枪枪尖之上沾染着经年不褪的暗红血迹。
天池山南面山脚密林有空间波动如水波荡漾开一个身披金色袈裟的僧人走出。他很年轻面容英俊却双目紧闭单手竖掌于胸前。
僧人脖颈上带着一串碧绿佛珠每一枚都有婴儿拳头大小里面闪烁着纯白莹润的光芒但仔细看却似乎是一张张小小的、莹白的人脸。
而此刻第二重雷劫正在酝酿。
叶悬光手持着妖皇剑浑身心神都被雷劫牵引。他未做万全准备匆忙渡劫本身并无十分把握而比天劫更为危险的却是人劫。
暗处有无数阴鸷目光锁定了他他知道自己此时气机旺盛还没有到那些人要动手的时机等雷劫过五重他身上力量耗去大半的时候便要开始警惕四面八方的危险。
但即便如此。
此刻的他已不能退。
叶悬光知道族中早已经开始为他准备渡劫蜕凡的聚灵台汇聚全族气运和血脉灵力。
在那里渡劫他的成算起码提高数倍也不必担心会被外人搅扰。
只是在那样的地方到达蜕凡境他的气运修为便会彻底与叶族勾连。他将刻上叶族的烙印带着永世不能挣脱的枷锁为家族而生为家族而活。
……而对此他早已经有所预料。
也并没有拒绝接受。
只不过是在见到叶云澜之前。
天雷一道接着一道落在身上。
护体的真气被击散雷电落于身体伴着剧烈的痛楚。
雷声轰鸣之中叶悬光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磅礴雨夜。
他将怀里失血过多的幼弟小心翼翼放到自己驯养得最为乖巧的炎麟兽背脊上。炎麟兽亲昵地蹭着他的手他拍拍炎麟兽的头。
而后他便看着炎麟兽振翅而飞越过他平日仰望的朱红宫墙与无尽飞檐消失在广阔无垠的夜色之中。
他望着惊雷遍布的夜空如网覆盖着这座皇宫忽然之间便很想与炎麟兽一起与自己的兄弟一起走进外面自由无垠的良夜中。
后来呢?
他恍恍惚惚想起那匹炎麟兽在回返之后便被他的父皇下令处决原因是因为缺乏管束未得命令却擅自离开皇宫。
后来他再没有亲自养过炎麟兽。
惊雷重重劈在背脊。
叶悬光低头溢出一声闷哼泛着金光的血液自唇边流淌而下。
血还没有来得擦。
他瞳尖却骤然收缩如针强自扭转身形往旁侧一避与此同时暗红的枪尖从他脸颊边擦过。
周遭负责护卫的炎麟兽军团大惊――竟然有人穿过他们重重保护袭击太子!
泛着黑焰的魇兽王与黑骑兵出现在虚空气息远远超过了凡身六境的极致已经无尽逼近蜕凡期。
“那是什么?天池山周围已经设了阵法这人如何能够避开我墨宗阵法出现在那里?”墨宗弟子小晴惊呼。
“那是太古影月守卫严格意义上说已经算不得是人。”
王道衍懒散的神色稍稍收敛解释道。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本书。
墨宗弟子都有一本属于自己的书他的书似乎比其他墨宗弟子的书都要厚都要重书页里的字体狂草乱舞恐怕除了他自己没人看得懂写的是什么。
“我听老师说过这是星月皇朝的底蕴。一旦动用便是不死不休之局。”
王道衍轻叹“看来想这位太子死的人很多啊。”
天空中的炎麟兽卫兵在骚动。
有带着神圣面具的将士举起曜日阵旗“众将听命列阵于前护佑我族荣光!”
曜日将士齐声喊:“是!”
大阵快速在天际排列成百上千的炎麟兽等于同等数量的渡劫期修士一旦形成阵法便是太古影月护卫也难以抵挡。
影月护卫黑色的面具之中。传出一道沙哑至极的声音“法无你不出手究竟还在等什么?”
虚空中传来一个温和声音。
“非到必要之时贫道不欲杀生。”
伴着虚空涟漪金色袈裟的僧人出现在炎麟兽包围之中他单脚而立脚尖一朵金莲另一只脚微屈点在站立的那只脚的腿腹低眉敛目脸含慈悲。
“诸位施主杀戮之事实在违我本意不若与贫僧一同前往无忧世界一聚?”
他弹指敲碎了脖颈上其中一颗佛珠。
无形涟漪散开一株虚幻碧莲荡漾在虚空圣洁的莲花中心却是一颗苍白的美人头。
美人头朝着曜日将士微笑碧莲莲根往四处蔓延缠卷入曜日将士列成的阵法中。
被莲根缠上的将士动作慢慢停止眼皮阖上面带微笑似乎都进入了酣梦之中。
阵法凝滞了。
影月守卫再无阻碍驱使着黑焰魇兽王拿起长枪在雷劫空隙之中朝叶悬光袭去!
风驰电掣。
妖皇剑与长枪交错发出震耳声响。
叶悬光唇边鲜血一点一点流淌剑柄的麟羽刺入他掌心吸取着他体内血脉之力。
他金眸冷淡“你们便如此害怕孤不惜彻底与我曜日皇朝交恶?”
影月守卫沙哑道:“竖子敢废我皇朝太女经脉修为欲断我族生机此恨不死不休。”
叶悬光:“生死之战是他技不如人又与我何干。”
他懒得再多废话。
僧人法无却竖掌朝他微微躬身“此番前来乃贫道一人所为。贫道以为施主身上戾气过重锋芒过盛当经打磨淬炼否则于西洲而言终归是一场厄难。”
叶悬光冷冷道:“冠冕堂皇的话可以少说要战便战。”
他握紧了妖皇剑。
浓郁的血脉之力注入终于令这把仙器重现当年几分威力。
而他的身上似也慢慢升起几分当年妖主的威严。
僧人法无眉头紧紧蹙起忽然睁眼。
他目中只有眼白没有瞳仁。
“殿下失礼了。”法无道。
紧接着他没有等叶悬光继续聚力数颗碧绿的佛珠绽开化成巨大的藤蔓朝叶悬光袭去。
与此同时叶悬光手中的妖皇剑发出一声嘹亮的凤鸣。
强大的烈焰升腾映照半边天空绯红如血。
乌云汇聚成一个漩涡其中电光闪烁。
轰隆――!
――
飞舟之上。
叶云澜忽然若有所感望向天池山方向。
一种奇异的波动从远方传来。就好似穿越漫长时间岁月带给他一种隐秘的熟悉。
缺影剑在他手中震颤。
剑为百兵之首每一把剑有自己的灵性和傲气也会为强大的同类而共鸣。
能够令缺影也为之震颤的神兵……
他看向栖云君放在床边的太清渡厄剑这把剑本很沉寂漆黑剑鞘倒映着月光如雪。
自栖云君到达蜕凡后世间已没有多少人值得他拔剑。
而此刻太清渡厄剑竟也在轻微嗡鸣。
“谁在渡劫?”叶云澜开口道。
“曜日皇族之人。”栖云君淡淡道。
他俯身将太清渡厄剑握住掌心那隐约的嗡鸣便停止了。
叶云澜还想继续问却听栖云君忽道:“我还未问你你为何在曜日皇族的飞舟之上?”
叶云澜:“我在天池山伤势发作是曜日太子以圣木之精救我说起来我还需感谢他。”
栖云君却道:“你为天宗弟子当回天宗的飞舟上疗伤。”他顿了顿薄唇弧度显得十分冷漠“少与西洲之人扯上因果会有麻烦。”
叶云澜:“曜日太子以族中圣物救我再如何也要等他渡劫之后我亲口致谢。”
栖云君说渡劫者为曜日皇族之人时他便已经猜到了。
此番曜日皇族来到天池山能够渡劫蜕凡之人只有一个是叶悬光。
……只是叶悬光渡劫的时机怎么会比前世提前那么多。
栖云君眉头皱紧。
须臾道:“圣物疗伤的因果我会替你还清。你无需在此久候。”
叶云澜属实感到一丝诧异这些年栖云君总是强行要为他疗伤已令他觉得意外而此番分明是旁人为他疗伤的因果这人也要为他出手偿还?
忽听远处雷鸣震响。
栖云君身形突兀消失在房间之中。
就如同他到来之时无声无息叶云澜只一抬眼就见到这人白衣高冠侧身站在门边静静看他。
叶云澜环视了无人的房间一眼转而看向窗外翻腾的云海。
唯有此时他感觉出几分修为缺乏的不便。
闭上眼太阳穴却突突直跳。
远处始终有一缕奇异的气机在牵引着他让他不禁想起梦中焦黑的土地飞扬的火星还有那一座庞大的、荒凉的城池。
心口在跳动。
他抬手攥住胸口的衣襟长睫垂下。
无人看见他漆黑眼眸里有若有若无的金色在不断涌现而又不断黯淡。
忽然房门被推开。
有光线射入进来映出门边一个佝偻的影子。
来人的脸上带着神圣面具头发已花白。
是洵长老。
叶云澜侧过脸。他乌发披垂脸容如霜雪堆叠病态虚弱依旧美得人心旌神摇。
洵长老心中一动。
殿下所救这人确实与那一位……很像。
叶云澜道:“你是来找我的?”他眉目淡淡“你若是想问我何时离开我如今伤势已经稳定不会在飞舟久留。”
“您是殿下的客人在飞舟之上想留多久都由您来决定我等不会多言。”洵长老道。
“只是有人想要见您一面不知客人可否赏脸。”
叶云澜微微蹙眉素白长袖低垂支着身体。
“谁要见我?”
洵长老不回答只是拍拍手便有侍从推着一块一人高的火红灵石进入房中。
那火红灵石宛如镜面平滑上面倒映出叶云澜的影子。
叶云澜安静看着。
很快便见镜面慢慢发出红光他的影子黯淡转而镜面中显现出来当然是另一人的身影。
那人坐于皇座身材高大伟岸帝冕珠帘狭长俊美眼眸正看着他目光审视。
与镜面中人视线对上后叶云澜指尖微僵有些泛冷。
前世他幼时被送离曜日皇宫之后便再没有见过他这位血缘上的父亲一面。
纵然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却也都十分模糊。
这其中或许也有幼时他总是得隔着很远才能窥见这人一面的缘由在内。
叶云澜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见叶帝的模样。
叶帝生得实在很年轻面容俊美无双若和叶悬光站在一起甚至比他更像是对方的亲生兄弟。
是叶帝率先开口。
“你认得朕。”
他的语气冰寒而笃定。
叶云澜没有接话只是淡漠道:“不知陛下特意遣人用这样的方法见我一面所为何事?”
叶帝却道:“难道不应是朕问你你蓄意接近悬光究竟所为何事?”
叶云澜平静的心湖泛起微澜。
他觉得很是荒谬。荒谬中带着一点可笑。
却又觉得为此而动气并不值当。
“我不明白陛下的意思。”他道。
叶帝道:“你不明白又怎会在悬光所乘坐的飞舟之上。”
叶云澜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
即使已经近乎面对面他依旧感觉不到与对方一丝一毫血脉相连亲缘挂牵。
叶帝在他脑海中与任何一个陌生人没有区别。
于是冷淡道:“我昏迷时为殿下所救自然便在殿下飞舟之中。若陛下不愿我可以马上离开。”
叶帝不置可否似乎并不认为他会如话中所言。
只是警告道:“你要清楚你身上血脉已经失去与我曜日皇族再无牵连即便你想要回来族中已经没有你的位置。”
叶云澜道:“我也不欲与曜日皇族有任何牵连。”
叶帝似乎被他的回答噎了噎眉峰一挑冰寒面色笼罩上一丝阴翳。
自己的长子忽然选择在此时渡劫蜕凡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明明在此之前对于他的种种安排叶悬光都未有显出任何异样。
他的长子一直是他所培养的最为出色的继承人心性稳定有责任担当最重要的是天赋出色血脉优越脾性也继承自他足够冷静冷血能为家族做出最好的抉择。
叶帝笃信他对叶悬光的教导完美而成功而叶悬光之所以会忽然出现这样的改变肯定是与所遇到的人有所关联。
他透过火灵石看向镜子对面人的脸。
很美。
与檀歌很像。但相比檀歌如盛放牡丹的美艳这孩子倒更像是远山上清冷的雪莲。
这是他当年让自己长子处理的那个孩子。
却没想到还存活世间。
还长成了这般模样。
只不过无论美艳或者清冷到底都只是花而已。
花本就只是让人观赏之物本身却极为脆弱。
轻轻扼住便会凋零。
“你是天宗弟子。”叶帝陈述调查到的事实。
这是他动手前唯一的顾虑。
若叶云澜如今只是一个无名无姓小修士他根本连见都不会去见。
然而叶云澜还是天宗的内门弟子。
天宗宗主能够在太古世家的重重封锁之中成为修真界近百年来第一个真正到达蜕凡的修士其实很不简单。
那位宗主手上那把太清渡厄剑连他也有所顾虑。
虽然并不觉得那位宗主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弟子而亲自出手但有些东西还是能免则免。
毕竟这孩子修为已废。
这倒是省了他些许功夫。
他想起洵长老所传来的消息。
这孩子比凡人还要病弱受了伤还需要灵药吊命差点便一命呜呼。
这孩子已经废了。
很难成为他儿子的威胁。
然而即便只是小小的威胁他也并不想留存世上。
他只有一个儿子也唯有这个儿子能够带领叶族走向巅峰。必须万无一失。
而其他一切都是阻碍。
为了叶族荣光重新恢复那一天的到来叶族已经筹划了无数年。
叶云澜:“我是。”
他随时回答神色却已经透出一点厌倦。
对于不想理会之人他素来吝于多言。
即便这人是他血缘上的“父亲”。
“所以这就是你如今故意靠近我族的凭依?”叶帝道。
叶云澜:“……?”
叶帝却似乎并不打算与他多言。
甚至干脆将话语中的平和彻底撕裂。
“我需要你立誓不再与我曜日皇族之人有所牵连从此之后彻底远离叶族不再踏入西洲半步。”他道“如此朕或许可以暂时放过你一命。”
叶云澜觉得可笑。
他此一世本就不想与曜日皇族有所牵连叶帝倒是好上赶着过来要与他划清界限。
洵长老走了过来将一片金色符文书放置在他的眼前。
这是叶族中的“神圣契约”上面内容约摸要是从因果上彻底断绝亲缘并且让他此生不再踏足西洲的一份契约。
而契约另一方的曜日皇族却没有署明任何义务。
叶云澜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
“要与你叶族彻底断绝关系我求之不得。”
“只是”他顿了顿“我是否能够踏入西洲却并不是你说了算。毕竟西洲之大并非是你叶族一家之所。”
他没有再称呼“陛下”。
长眸冷淡从病态中透出一点尖锐锋芒美色如刀透骨钻心。
便连常年面对着叶檀歌的叶帝也不自觉怔了一下。
他本能不敢再仔细打量自己这个孩子只道:“以后会是的。”
叶云澜却依旧迟迟没有动作。
却忽然有一群带着面具的曜日士兵从房间外走入将他围住。
叶帝露出一点温和的笑道:“朕其实并不欲当真与你动手。把契约签了吧。”
他面上虽然笑着但事实上心中依旧是一片算计的冰冷。
有一点他没有说出口。
即便签了契约。
他也并不打算真正放过这孩子。
他想要利用神圣契约令对方与叶族断绝亲缘。
不过是要让叶族的天命和气运彻底归于叶悬光不再有被对方占据的可能。
而他派遣的曜日隐卫正在赶往。
曜日隐卫最擅长的事情便是将人处理无声无息。
叶悬光不会发觉。
天宗那边也不会发觉。
叶云澜已经握住了手边的缺影。
缺影剑受到外界那柄神兵的影响依旧在微微颤抖但颤抖的幅度在他指尖慢慢归无。
他已经准备好拔剑。
却忽然听到一声又轻又软的呼喊“……澜儿!”
那声音如百灵鸟一般婉转。
来自火灵石的另一边。
他看到一个美丽柔婉的身影出现在镜面中。
是叶檀歌。
在他很小很小还没有被扔进宫墙偏僻之地生活时他虽然极少能够见到叶帝却已经记得叶檀歌的手抱着他的时候柔软而温暖。
但那已经是太过久远之前的记忆了。
血祭台上叶檀歌并没有阻止叶帝的任何行为。
叶檀歌透过灵石看着他。
往日沉静温泉如同一滩泉水的眼眸此时似乎泛起一点虚渺的光。
“澜儿。”她又轻轻喊了一声。
她表情依旧十分温婉却有一颗泪珠顺着她美艳的脸颊无声滑落。
叶帝侧过头微蹙眉心怜惜地用指腹印上她眼尾。
“怎么忽然哭了。”
“陛下……”叶檀歌卷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她不说话眼眸里却带着轻轻的祈求。
叶帝看着她便不禁想到当年血祭台上叶檀歌也是这样望着他让他忽略了自己的长子究竟有没有按他的意思将这孩子处理。
到底是妇人之仁。
叶帝想他仔仔细细帮叶檀歌将眼尾的泪珠擦去而后道:“这份契约他必须签下。”
“臣妾知陛下所想都是为我族考量。但但……”叶檀歌眼尾依旧有泪在淌。
叶帝擦不干净觉出一点烦躁。
叶檀歌平日乖顺可人。
却偶尔总是有些不合时宜的任性。
或许是自己平日太宠她。
“檀歌”他缓声道“你想要怎样。”
“别让侍卫强迫他他已经够苦的了何况他毕竟也是我的……”叶檀歌咬了咬红唇却不敢说出那一个词。
叶帝捏起她下颚拧着眉道:“别哭了。”
又往火灵石另一边看过去。
“你到底如何才肯签订契约?”他冷冷道。
叶云澜却只凝视着画面中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美丽女子叶檀歌除了一开始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只专注地望着叶帝。
他收回目光平静道:“我可以与叶族彻底断绝因果但以后我是否会踏入西洲是我自己的事情世上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拘束于我。”
叶帝微微眯起眼长眸流露几分危险。
叶云澜平静地回看他不避不让。
不得不说……这孩子生得实在是与檀歌太像了。
叶帝想。
佳人在怀中梨花带雨这孩子虽面无表情面色却比檀歌更加苍白羸弱眼尾下那颗朱红泪痣像是擦不干净的一颗血泪。
刺得人心口生疼。
叶帝覆在叶檀歌眼尾为其擦泪的指尖一顿。
终究是道。
“……洵长老将最后那行字擦了吧。”
看着修改后的神圣契约叶云澜神情漠然他偏头咬破指尖殷红的血滴落在金色的契约纸页上。
血迹渗入书页之中。
与此同时叶帝心中一跳心底似乎忽然生出一种难言的不安。
他只道是错觉。
叶檀歌倚靠在他怀中长睫盈着泪珠雾蒙蒙的眼眸里似乎有悲苦又似含着微笑。
而正在渡劫的叶悬光手腕忽然一抖妖皇剑偏向它处差点便被眼前袭来的黑色长□□个对穿。
庞大的雷劫和凶恶强大的敌人都没有使他露出半分软弱但此刻他金色凌厉的眼瞳却倏然出现一抹刻骨的悲伤。
他不知这悲伤由何而来。
却比二十多年前那个雨夜所感受到的更为真切。
而那一纸神圣契约之前。
叶云澜滴完鲜血之后便起身没有再看火灵石中传输过来画面一眼。
洵长老问:“客人要去哪里?”
他道:“离开这里。”
――
沈殊在登天阶上攀登。
他不知道外界已经过去了多少时日但他只想着快点、再快一点。
山灵交给他的幽蓝花枝被他妥帖地放在了内衫之中紧贴胸口的地方。
山灵已经告诉他这花的名字叫做长生。
长生花。
很动听的名字。
他想等他见到师尊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他这花很美他很喜欢。
他在登天阶上受到了很多考验有同为登天阶上攀登的人之间的争夺也有各种各样阵法困境的考验。
而每每精疲力竭时候他便将怀中的长生花拿出来细观。
上面沾染的血教他瞧着瞧着便不免红了眼。
他甚至不敢去想他师尊伤势被引动而今究竟如何了。
登天阶虽然只是通灵涧中一条上山路却仿佛蕴藏了世间无数的风景变幻走一遭仿佛就走过世间山河万里。
他还在阵法中碰到了许许多多的太古幽魂这些幽魂早已经在天池山中化尽戾气教予了他许多知识。
只不过其中有一个太古魔魂执念未灭跟着他纠缠半宿明明快要消散却依旧神态激狂硬是要把一部魔门法决传授给他。
只是他早已经答应了自家师尊此生不会走入魔门歧途纵然他私底下曾经瞒着师尊做过一些布置但也不会真的去修什么魔门法决。
而今这般已经很好。
登天阶之上日月位置恒定。
起初时候只能看见星月越往上破过云层便渐渐能够看见大日灼眼。
沈殊意识到自己快要到达出口了。
此时脚底下已经不再是石阶而是云梯。
周遭白云沉浸在橙红的阳光中阳光炽盛。
……这就是浮云巅么?
即便快要功成沈殊依旧谨慎。
行百步者半九十这个道理师尊曾经教过他。
云巅之中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片庞然花海。
在橙红日光照耀之下无边无垠的花朵盛开摇曳美丽得仿佛梦境之中。
有袅袅琴音传来。
那琴音清冷仿佛掠过流水高山雪原林海携着天地自然的风从渺远之境而来。
寂寥却又温柔。
如此熟悉。
沈殊恍惚了一瞬想起这些年来无数午后他坐在书房看着那人端坐在琴案之前长睫垂落素手抚琴的模样。
那是他所无比珍惜的安宁岁月。
如果可以他想要坐在那里听琴听一辈子也无妨。
一阵微风迎面吹拂带来沉醉花香。
无法教人清醒反而教人在甜美的香气中愈发……沉沦。
那琴声缭绕在耳边。
香气却慢慢地慢慢地变了。
他似乎闻到了杏花香。
清淡微甜若有似无。
他睁开眼。
入目是木制的房梁屋顶。
他闭了闭眼。
几片杏花从窗外漂浮进来飘落在他颈边。
很轻。很软。
他从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爬起来迷茫地看着周遭。
暖融的日光从窗外射入屋里的一切都有种熟悉的陌生。
木桌木凳、灶台案板角落里用竹编筐装着一箩子晒干的杏花还有柴刀铁铲等工具靠里间就是他睡的这张床。
木桌木凳上被锦布细细铺了一层灶台上东西也理得整整齐齐。
床被绵软透出日晒之后温暖味道夹杂着些许杏花香。
这分明是一个凡人的住所。
不过看起来相当温馨。
他从床上走下来走了两步发觉有些不适。
他以前……似乎并没有这么高?
不过他以前……又是谁?
他晃了晃头。
吱呀一声他有些踉跄地推开了房间的门。
外间是一个充斥着暖融阳光的院落。
墙边摆着一堆还未劈完的干柴空地上摆着晾衣的木架上面还有晾干的衣物在随风飘动。
而角落之中有一棵生得很是高大的杏树浓密的树荫遮盖了院落的一角。
树影摇曳。
有人躺在树下的藤椅上。
他倏然屏住了呼吸。
以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人一袭素白长衫漆黑的乌发如云如瀑垂落在藤椅旁的指尖苍白如雪。
那人沉没在斑驳的树影里像是浮光掠影间的一场幻梦。
仿佛鬼迷心窍一般他控制不住地走了过去。
脚步很轻唯恐将那人吵醒。
走近前却是一愣。
他看到一张银色的面具覆盖住那人的脸看不清模样。那人脖颈修长却有黑色烧灼的伤痕在上面蜿蜒破坏了原本的白皙无暇。
但即便如此。
他心口依旧怦然。
想要伸手去触却又慢慢收回。
他蹲身在那人身边好似只要看着这人心中就被一种奇异的柔软充斥。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见那人指尖微颤慢慢清醒过来。
下意识的他低哑开口。
“……仙长。”
那人漆黑眼眸自面具之后朝他望过来。
像莹润剔透的玉石该带着些许刚睡醒时的迷蒙。
无数斑驳光影浸在那人眼底却都在望向他时化成无声流淌的温柔。
“怎么又待在我身边。”那人轻声开口。
他再自然不过地去牵这人的手。
那只手苍白柔软纵然阳光暖融却依旧透出难以褪去的寒。
他握住那只手有些执拗地想要把他暖热了低低笑了笑道:“因为喜欢看你。”
隔着面具他看不见那人神情。
却敏锐觉察到有一抹浅红浮现在那人耳尖。
就那么一点点红却看得他心旌神摇血气奔涌。
明明已经与这人相处了这么多年此刻却仍激动得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心念一动他单膝搁在藤椅上俯身轻轻搂住了那人身体。
“你身体好冷啊仙长。”
他靠在那人肩颈低语轻嗅那种清冷温柔的香。
那人瘦弱柔韧的身躯就在他身下他只觉头脑晕乎乎的仿佛要炸开忍不住得寸进尺问:
“我想要让你暖一些好不好?”
那人如同玉石莹润的黑眸静静看着他而后那只柔软的手抚上他的头轻轻揉了揉低低地道了一声。
“好。”
他心中喜悦和柔软如同烟花般炸开想要倾身讨一个深吻却忽然感觉自己在下坠。
风声响在耳边。
他睁着眼看见了漫天的……神佛雕像。
那些雕像表情或是慈悲或是微笑或是嗔怒森罗万象不一而足。
但因为数量太多便显出十分诡异。
坠落之感停止。
他发觉自己似乎到了一个黑漆漆的无名之地。
没有风也没有光。
每走一步脚步声都会发出巨大的回响震彻在黑暗中。
他望向穹顶。
遥远高处有微光。
但是距离却很远、很远。
这是哪里?
他的目力足够看清黑暗中的一切。
这似乎是一座佛塔的塔底。
塔壁上镌刻着无数的神佛雕像但是这最底下的一层周围虽然也刻满了雕像可所雕刻的却是与上面全然不同的狰狞恶鬼还有熊熊火焰。
地狱的业火烧灼着无数的恶鬼它们的表情恐惧仓惶狰狞邪恶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丑态。
而塔壁上一道极窄的、盘旋的楼梯向上方遥远的光蜿蜒而去。
而在那座楼梯的最底端处有一个靠坐在那里的人。
如果不是他真的看到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黑漆漆的地方里居然真的有人。
该怎么形容靠坐在楼梯边的人呢?
大约就像是一堆散在那里的骸骨没有生机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他的脚步声那样明显那人却似乎依旧一无所觉。
他想了想用身体中残存的灵力点起火光。
这回那人总算有了反应。
那人的眼睛似乎已经久未见过光依旧如同飞蛾扑火一样向他看来。
即便被火光激出了眼泪而眼泪在那人漆黑空洞的眼瞳中不断流淌。
那人有一张被火灼伤的漆黑丑陋的脸。
比墙壁上镌刻的恶鬼更为狰狞。
那人静静看着火光和他。
他很难形容对方目中神色但他觉得对方或许是将他看作了一场虚幻的、难得的梦境。
……所以才会这般眼也不眨安静地对着他瞧。
尽管如此那人却依旧开口了。
他的声音是许久未曾说话的干涩嘶哑像是破损的木琴。并不动听。
那人轻轻道。
“尊上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