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日皇宫。
一声清脆的响。
是叶帝手中的酒盏失手落地。
鎏金所制的杯身上雕刻着飞鸾 杯子在地上滚动几圈。
而后飞鸾头部碰上了一双莲履。
叶檀歌微微蹲身将酒杯拾起。
乌发从她修长的脖颈淌落 即便只是倾身拾杯的动作也显得极是优雅柔美。
她将酒杯递给一旁的宫人处理 莲步轻抬 走到叶帝身后。柔软双手抬起轻轻按揉叶帝肩头。
“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她轻声道 声音柔婉动听像在枝头歌唱的百灵鸟。
叶帝道:“叶梓心的魂灯灭了。”
叶檀歌的手微顿“梓心长老……转化为曜日隐卫后勤勤恳恳 为我族效力已有千年而今身死 确实教人悲伤……陛下是否在考虑为梓心长老举行族葬?”
叶帝冷哼了一声 叶檀歌总是如此身在太古之族却总怀妇人之仁 还有些不合时宜的伤春悲秋。
不过叶檀歌是他的女人有他宠着只要不逾矩 存有些许天真倒也无妨。
“檀歌 你忘了么叶族人的葬礼会在转化为曜日隐卫之前举行。成为曜日隐卫之后 就只是一件兵器。只是兵器而已。”
听到叶帝的话叶檀歌如盈着一池湖水美丽眼眸中似有波光晃动了一下
叶帝继续道:“兵器损毁了并不值得悲伤。朕所烦扰的是叶梓心为何会死。”
“朕已允许他动用圣木之力而他本身亦是半只脚踏入蜕凡境的强者所要对付的却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因此而不明不白身死着实令我叶族损失许多。”
“陛下您可否告知臣妾……梓心长老要对付的是谁?”
叶檀歌忽然轻声道。
叶帝并没有立时回答他想起当初签订神圣契约的时候叶檀歌哭泣着哀求他不要逼迫那孩子的模样最终令他同意了叶云澜的要求更改了契约将不允许叶云澜之后踏入西洲的条约划去了。
他实在见不得叶檀歌哭的模样。
但他之所以同意如此更是因为他派出的曜日隐卫即将到达叶云澜已经是个死人即便契约不写而死人以后自然也无法踏足西洲。
只是而今死的却是叶梓心。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个孩子……伴随凰星降世而生注定为叶族之劫难。
现在看来这劫难确实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叶帝的心中隐有不安莫名烦躁涌起对叶檀歌的疑问便显得有些不耐。
“檀歌你又忘了规矩身为嫔妃没有资格管族中之事。别多问。”
叶檀歌果真没有追问而是揉着叶帝的肩顺从地道:“好臣妾知道了陛下。”
叶帝喜欢她温婉的模样声音和缓下来道:“先别揉了到朕身前来。”
美丽的女子如蝴蝶一般轻盈绕到他身前盛装华服颜容如画细长的红脂在眼睫根处斜斜勾勒上挑比之平日多了些妩媚情态然而润泽如水的眼眸却依旧是无辜纯情模样。
“陛下?”
叶帝将叶檀歌拉入怀中叶檀歌轻轻地“啊”了一声一双柔夷攀上他肩头。
女子的身躯娇柔若无骨令人喉咙微微干渴。
叶帝眸色微暗拿起桌上酒壶壶嘴对着叶檀歌嫣红微张的唇。
珠帘低垂他声音带上一丝喑哑。
“朕渴了手边却无酒杯檀歌还是你来喂朕喝酒吧。”
浓度极高的酒液从酒壶之中流淌出来叶檀歌眉头微蹙又很快松开将酒液含入嘴中脸颊被酒气熏红一双明眸却依旧凝视着叶帝。
温柔的专注的仿佛有着无穷情意。
叶帝垂首看着心思一动便想要俯身取酒却忽然听到殿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报――”
是侍卫焦急匆忙的声音。
“陛下圣木圣木那边出事了!”
――
叶梓心化灰消散于虚空蔓延四周的金色丝线却依旧未散。
这些丝线仿佛跨越遥远空间从虚空之中源源不断而来。
叶云澜处在丝线的中心他眸中金色仍未褪去只身站在天池山半山辽阔的山风吹拂着他衣袍。
明明亲手杀灭了一人他眼底既无解决敌人之后的愉悦也没有寻常人会生出的恐惧惶恐只有漠然倦怠。
金色丝线小心翼翼触碰着他一副仿佛很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模样。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腕上缠着的丝线道:“不必再灌输力量了过来了。让你真身来见吾。”
正在摇曳的金线一停而后缓缓伸出一根竖在叶云澜面前然后上下弯曲像人一样点了点头。
但是旋即又左右摇摆仿佛是在摇头。
点头又摇头意思表达十分凌乱。
“哦?”然而叶云澜低头看着丝线却仿佛明白了它的意思一般低喃道:“这条虚空通途受结界阻隔开口有限无法让你本体力量彻底过来么……”
“妖皇城的结界当初还是吾所设下。”他抬起那只缠满金色细线的手白皙修长的指尖处有尖锐的指甲伸出金色瞳孔收缩到针尖。
他凝视虚空却仿佛跨越虚空之中凝视着无比遥远的一点而后指甲划下撕开了一道漆黑深沉的裂缝。
――
西洲东部日出之所乃光明山脉所在。
曜日皇宫高踞于光明山脉最高处山前是曜日皇都也就是西洲最大的城池“光明城”。
而山后则是一处深谷平时被曜日军队所封锁寻常人不可进入。
这处深谷其实便是叶族族地只有身具叶族血脉之人才可以进入隐藏着整个远古世家的万年底蕴。
叶族族地中心有一棵极为高大的凤梧明明身处深谷之底却高大得仿佛能够遮天蔽日。
其叶片血红仿佛浸透了鲜血边沿泛出金光每片叶子都如同剔透的血玉。而无数叶子悬挂于树干便汇聚成了一朵火烧云。
只是云中却有一道横着的粗壮枝干上没有结叶显出些许突兀仿佛在等待着谁的栖息。
这里是叶族之中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
带着神圣面具身着铠甲的叶族人将圣木守卫环绕。
有叶族人远远在圣木旁走过皆会停住脚步虔诚将双掌合十躬身一拜。
远处有火鸾飞天而起发出清脆啼鸣。
有妖主神凰当年所设下的结界以及圣木庇护叶族族地恐怕是整个修行界中最为安宁的地方。
即便万载以来修行界遭遇过数次大难但这依旧丝毫不影响叶族族地的安宁。
叶涧是一名圣木守卫。
他守卫圣木已经有二十余年。他被调任圣木守卫时正是如今叶族太子殿下出生后的第二日。
圣木与二十多年前一样高大挺拔仿佛丝毫未变模样。
叶涧全身包裹在盔甲中在面具外露出的双眼冷冽清醒与他周围的同伴并无两样。
只是他在心底里却悄悄地打了一个哈欠。
日复一日地守卫着同一个地方谁都会感到厌倦。而如果没有意外他一生都将停留在这里。
他想怪不得他那么多伙伴死后想要成为曜日隐卫生前已经如此无聊死后只想走出族地征战。
只不过即便心中如此作想叶涧却也从未希望过圣木出事……
叶涧的眼睛忽然睁大。
“那……那是什么?”他有些颤抖地开口。
高处虚空中一道黑色的裂缝开启里面深沉幽冷不知通往何方。
空间裂缝并不稀奇。能够到达化神期的修真者大多都会开启区别只是或远或近而已。
虽然化神期的修真者在外界已经是一方大能但在继承远古血脉的世家之中渡劫期实在并不少见。
只是问题就在这道虚空裂缝是开在叶族族地之中。
――连蜕凡期强者都无法进入的叶族族地中。
这就有点吓人了。
旁边的守卫都已经反应过来大喊道:
“敌袭!”
叶涧也反应了过来拿起了手中的武器如临大敌盯着那道虚空裂缝。
从里面走出来的会是什么?
是别的远古世家的人或是星月皇朝派出的远古凶兽?还是对叶族有仇怨的世间大能?
然而那道漆黑裂缝却只是静静开在那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有动静的是圣木凤梧。
圣木凤梧散发出了一阵强烈的金光不似以前温暖反而刺得他们眼睛酸涩。
叶涧想是敌人强大圣木主动要庇护他们么?
他心中因异变而生的恐慌顿时消散不少。
却见到庞大金光奔涌向漆黑的空间裂缝之中没入其中但那裂缝却依旧静静存在着。
待金光彻底进入之后那道裂缝便行消散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守卫们面面相觑。
叶涧抬头看。
他觉得圣木似乎有什么地方变了。
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很奇怪但他却有一种奇异的悲伤仿佛叶族永远失去了什么。
旁边守卫长戳了一下他“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向陛下通传此事啊!”
他赶去曜日皇宫。
没有来得及进行通传他跑进宫殿道:“陛下圣木、圣木那边出事了!”
长颈酒壶咕噜噜滚到了脚边。
叶帝从座上起身眉目似乎十分阴沉“告诉朕圣木到底出了什么事令你这样匆忙?”
皇座上似乎还横躺着一个女子……叶涧不敢多看只是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叶帝。
待到他跟随着叶帝赶回族地却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了。
凤梧居然在……落叶。
无数血红的叶片在空中翩飞像是在落着一场纷纷扬扬、永不停息的红雨。
可是凤梧为不朽之木蔓延已经有万载之久甚至生出了灵智从来都郁郁葱葱又怎会忽然落叶?
叶涧心中恐慌更甚。
很快叶族的祭司和长老们也赶到了。
其中有一个佝偻身影他认得是族中最为年长的大祭司。
大祭司穿着厚重的袍服走上前面神圣面具上镌刻着比他们都更为尊贵的花纹。
他躬身口中念出古老的咒文。
“圣木在上请树灵现身与老朽一见。”
“请树灵现身……”
“但请树灵现身一见……”
伴随着吟诵声周围所有祭司都合上双掌开始低头祈祷。
叶涧看到叶帝站在旁边负手而观。
一个身穿华服画着精致妆容美丽温婉的女子依靠着叶帝。
那女子他有印象是当年的大祭司之女一出生便测出血脉天赋异禀居住在族地圣木旁的祈灵塔中被当做家族继承者之妻培养。
他在成为圣木守卫前曾是祈灵塔的守卫曾经远远在祈灵塔外瞥见这位年幼的继承者新娘端坐在高塔上最高的房间侧着脸拿着木梳在窗前静静梳头。
即便只是一张侧脸而且不施粉黛却依旧美丽得令他一眼荡魂至今不能忘却。
圣木的树叶依旧在不断凋零。
祭司们在祈祷可漫长等待中圣木那遮天蔽日的树叶终究还是慢慢变得荒芜。最后只剩了褐色的树枝。
艳阳烈烈照射着失去树荫的庇护叶涧身上渗出汗水。
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寒意。
还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悲凉。
凤梧叶已落尽了。
而凤梧的余荫那些曾留给叶族的庇护……还存在吗?叶涧不敢深想。
但单看叶帝铁青的脸色也足以窥出些许真相。
祭司们的吟诵声止。
他们对视了几眼均是摇头叹息。
叶帝将周围人挥退只剩下祭司和长老沉着脸道:“究竟如何了。”
一位祭司颤颤道:“陛下是族中守卫不当结界出现了缝隙令外人入侵。圣木树灵久居族地也许是不甘寂寞跟着那人跑……跑掉了!”
――
叶云澜在抬手撕开缝隙之后眸中金芒倏然黯淡了许多。
他并未在意。
毕竟体内如今力量终归只是外力灌注而来真正属于他的力量并未寻回。
而此番跨越中洲到西洲整个洲域施展咒法强开叶族结界力量终究微有不逮。
只是单单叶梓心之消亡并不足以给叶族警告。而有些东西曾由他所赐予自也该由他所收回。
强烈的金光从漆黑缝隙之中流淌出来。
若说之前从虚空渗透出的是金色的细线而今便是几乎手腕粗细的光柱从裂缝中延展而出。
之事形状变了本性却仍不变依旧极为亲近地缭绕在他身边有几根试探着似乎想要贴近他脸颊被他侧过脸避开。
“想要待在吾身边便自己化形。”
他淡淡道。
那些金色丝线听了歪歪扭扭地朝着他点头从他身边离开汇聚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金团模样暂时还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叶云澜的目光继续凝神注视着眼前黑色的空间裂缝跨越整个洲域施展的术法极耗心神。
一直到金光彻底穿越了裂缝他才放下手裂缝缓缓闭合。
而与此同时他眼中的金色也在缓缓褪去。
一根金线又凑过来碰了碰他的手似乎在询问他的意思。
他低下头道:“不必。”
而后他抬眸遥望着广袤天地。
天池山是中洲最高之山即便只是半山腰依然可见周围壮阔山河。
“美丽的……人间。”他低喃着而后闭目往后倒去。金线交织成网托住了他身体。
而一旁金光交织缠绕的东西已经慢慢显现出了形状。
而后小心翼翼地朝着仿佛闭目沉睡的人靠近。
――
天空中黑暗凝聚雷声轰鸣。
法无笼罩在无量佛光之中在万千修士组成的周天星斗大阵加持之下他的力量已经超越了蜕凡无限逼近传说中的踏虚境。
不仅仅是他想来与他同样处于大阵枢机位置的那两个人也是同样。
古往今来从没有哪个魔物能够引得全修真界的修士一起大动干戈但魔尊……毕竟不是普通魔修。
道门在百年之前已经溃败过一次那一次修真界遭受大劫魔尊发疯血洗了几乎整个北域。
这一回不能够再出错修真界承受不住再一次的血流成河。
他们准备得极为充分。
而魔尊明明也已经中了计没有了反抗的力量如今所要阻止的只是对方的天魔解体大法防止魔尊卷土重来。
只是为何还是有强烈的不详之感充斥在他的心中。
法无看到魔尊背负着那个枯瘦如同恶鬼的人站在大阵中心脚底阴影晃动摇曳。
一阵恶寒涌上心头。
他扔出手里佛珠道:“不必再等动手!”
周天星斗大阵发动天上地下无数修士们燃烧着体内灵力聚集到阵法中。
星光再度穿过黑暗夜幕照耀于西洲大地之上。
法无将手中碧绿的佛珠抛出佛珠碎裂幻化出巨大的青莲铺天盖地朝着阵法中央两人袭击而去!
却见魔尊仰头猩红双目直刺过来里面竟是邪恶至极的笑意。
莲花炸开!
剧烈的能量波动中魔尊身体一寸一寸化为飞灰消散强光散去的时候阵法中心只留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静静侧躺在大阵之中容颜如同恶鬼却瘦骨嶙峋似乎已昏迷过去。
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
是魔尊用自己的魔躯硬生生挡下了这近乎踏虚境的一击。
即便修为被自我封禁魔尊的肉身依旧是蜕凡期能够挡下这一击法无并不意外。
可魔尊难道就真的这么容易被他们解决了么?
“不对”法无忽然道“是天魔解体大法魔尊想要逃跑快拦住他――”
阵法变幻。
无数的星光化成丝线将虚空封锁搜寻着虚空中的魔影踪迹。
与此同时大阵中的修士也放出神魂之力搜寻不让魔念有逃脱的契机。
“他没有逃。”大阵中却忽然传来陈微远淡然声音“有云澜在这里魔尊又怎会逃?毕竟魔尊可是为云澜甘愿中计自封修为甚至舍弃肉身为他挡灾。”
便见大阵中心处几根黑色魔气慢慢缠卷上那枯瘦人影的四肢仿佛留恋着不肯离去。
陈微远道:“继续动手。”
法无:“可是……”
那毕竟是你的道侣方才你还说要为他求情。
这些话法无并没有说出口毕竟他和陈微远只是纯粹的合作者关系没有资格说这些。
“可是什么?”陈微远道。
此刻他隐藏在大阵之中虽然法无是主阵之人天宗宗主姬溯月身处大阵天枢可是真正操纵阵法所有细微变化的人却是他。
周天星斗大阵乃是陈族中传承的上古阵法。
但此刻他拿着星盘的手在不自觉颤抖。
他仿佛有些不解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搭上去将颤抖止住冷静道:“魔尊就在那里此刻其肉身已碎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法无道:“……既然陈施主如此说了那便动手。”
大阵的力量再度积聚法无看着地上枯瘦的人皱了皱眉。
他走的虽是佛门之中另类的以杀止杀之道但心中到底存有悲悯。
便只是这一迟疑便见到阵法中心忽然又显现出了一个黑色人影。
是魔尊。
魔尊果然没有离开。
只是他的身体被打散过一次之后这次凝结而成的却似乎有些虚幻。
魔尊的脸沉在阴影里只是俯身将地上枯瘦的人再度背起蜿蜒的魔气不断从他脚底之中涌出将那个枯瘦的人缠卷彻彻底底与魔尊交融在一起。
法无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可就在他动手之前先他一步的是自天上降下的劫雷!
那劫雷无比粗壮没有给人留有任何容情和准备的时间。
魔尊抬头他脸上面具已经脱落却依旧看不清容颜而是隐在深沉的黑暗之中只余猩红双眼。
“修罗。”
他声音低沉嘶哑却有种令人不安的诡异疯狂意味。
几乎是下一瞬一把血红色凶剑撕裂了大阵封锁出现在他面前。
剑身修长剑柄上镌刻着无数恶鬼形状有无穷无尽的杀气缠卷在这把剑上。
魔尊握住了它。
而后拿着修罗剑迎着雷劫一挥。
看不清碰撞只听到仿佛有无数厉鬼尖嚎的声音响起。
刺目的雷电过去法无瞳孔紧缩。
魔尊站在原地浓稠黑暗遮掩住他的神色。
他毫无无伤。
但无数厉鬼尖嚎声中却夹杂着他嘶哑乖戾的笑在惊雷掣电之中响起。
“你们说想要镇压真正的魔……”
“那就来吧本尊很期待――”
他笑得愈发乖戾张狂“很期待用你们的死来成全本尊至高无上的魔道――”
四野天地之间忽然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奔涌进他的身体――那些都是沉积在此方天地无数年的恶念、戾气、鬼气……包含了人所能够想到的所有污秽的一切。
“哈……还不够啊……”他嘶哑地笑猩红目光投向脚下的大地。
列阵塔下的远古诸族军队忽然大乱。
无数的黑色魔气从他们脚底下的阴影之中窜出像是藤蔓一般攀沿上他们的身体。
士兵们发出惊慌的尖叫和嘶吼有的躲闪不及。被魔气刺入心脉丧失了生机。
但即便至此也不得安宁而是被魔气如同傀儡般操纵着扬起手上的兵器砍下了同伴的头颅。
混乱滋生出更多的负面之气朝着浮屠塔上方汇聚几乎形成一道黑色的龙卷。
而魔尊就立在龙卷的最顶点他的躯壳宛如无底的容器吸纳着所有污秽恶念。
处于周天星斗大阵之中的修士们看着地面惨状许多人发出了愤怒的叫声。
“阻止他!”
“阻止这个魔头!”
“不能再让他杀下去了!”
法无额角有冷汗滑落这些身在大阵却没有和魔尊真正对峙的修士并不知道眼前魔尊……不对这个魔物带给他的感觉与以往他与魔尊对峙的数次都不一样。
即便是当年魔尊在北域发疯杀戮之时带给他的恐惧都没有如同今天这般令他感觉到毛骨悚然。
仿佛他面对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纯粹只为杀戮人间、祸乱人世而生的邪魔……
而且更加令他惊恐的是在这样的杀戮之中那邪魔居然……还在变强!
法无捏着佛珠的指尖冰冷。耳畔却忽然出现了一道冷冽声音“魔擅于迷惑心神法无你不该睁眼。”
是天宗宗主姬溯月。
法无惊觉自己居然不知何时张开了双目。
在他所修的佛法之中世间一切皆醉人眼因此需要消去目力以作持戒。
他赶紧闭上眼默念清心咒终于使自己平静下来。
他听到了一声剑鸣。
和修罗剑那喑哑仿佛恶鬼呢喃的剑鸣不同这声剑鸣清越嘹亮如同一道冷冽曦光击碎邪妄。
是姬溯月的太清渡厄剑。
传闻之中能够斩尽邪魔的太清渡厄剑。
法无想起来姬溯月和他、和陈微远都不一样。
姬溯月是数百年来这片天地之间最先到达蜕凡之人成名已有两百余载。一直占据天榜第一的名头直至如今。
相对于姬溯月他和陈微远都不过只是后辈而已。
他知道即使不依靠大阵姬溯月的实力也已经无限接近踏虚只有一步之遥。
姬溯月已经拔剑剑尖直指魔尊。
白发和鹤氅在风中飘飞。脚底之下是如同修罗炼狱的景象可他的面容依旧无波无澜。
法无猜得没错他的无情道确实已经近乎大乘境界无限接近踏虚。
只是临门一脚却已困了他一百多年。
而在这周天星斗大阵之中说他为踏虚其实也不为过。
一道划破苍穹的湛蓝剑光悍然袭去!
站立于黑色龙卷中的魔尊抬起眼修罗剑上绽放出暗红的剑芒夹杂着无数怨魂戾气迎着剑光而去。
一声轰然巨响两道剑光碰撞而后又在同时消散。
姬溯月唇边溢出了血迹。
魔尊在黑气中愈发凝聚的身形变得虚幻些许。
姬溯月面无表情抬手擦去唇边的血而后忽然开口:“你怎会我天宗的剑法是他教你的?”
魔尊没有回答只是扬起修罗剑的血红剑尖指向姬溯月。
剑光纵横。
法无发觉自己竟然没有插手的余地他害怕干扰到姬溯月的剑意又怕沾染上魔尊修罗剑的血气致使周天星斗大阵受到创伤。
周天星斗大阵形成最起码需要三位蜕凡、三十渡劫、三千化神、还有三万元婴期修士的支撑。
若没有了大阵的保护地面上被魔影袭杀的人就是天上修士们的下场。
他想起之前魔尊的话语――很期待用他们的死成就他的无上魔道终于不寒而栗。
此次过来围剿的无数修士在对方看来只是对方的饵食!
交战之中血红剑光划过了姬溯月剑柄有一枚东西掉落下来。
那枚东西到了魔尊的手心。
是一枚造型古朴的令牌。
魔尊忽道:“哦?是心魔的味道。”
姬溯月:“你说什么?”
“本尊看到了”魔尊森然笑了起来道“这上面有你的心魔。”
之后法无并未知晓发生了什么。
待他反应过来时姬溯月已经消失了踪影。
周天星斗大阵少了一个蜕凡期支撑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既然麻烦解决了”魔尊扬起手“那么是时候让本尊……大吃一顿了吧?”
一道血河忽然从自高天降落流淌而来连接天空和大地。
血河中沉浮着无数的尸骸尸骸所穿的衣物有古有新。还有无数狰狞的人脸在河面浮现发出不甘咆哮。
血河流淌到浮屠塔下将大地上的人冲刷无数人坠入河中挣扎尖叫又被河水中的怨魂拉住了双手和脚腕拖进河底之中。
法无惊惧地看着口中不断诵念佛号:“阿弥陀佛。”
这般作为即便这一次无法彻底将魔尊诛杀魔尊之后也必将遭到天谴。
不天罚早已经来到了。
天劫的电光闪烁。
可血河流淌在天上天下贯穿了整个周天星斗大阵纵然雷劫劈上去也会被无边怨魂消弭于无形可是那条漫长无尽的血河却仿佛完全没有消减。
“你究竟吞吃了多少怨念残魂――”
那魔物饶有兴致地看着修士们在血河中垂死挣扎嘶哑笑道:“很惊讶吗?”
“让本尊想一想当年魔渊之下本尊究竟吞吃了多少恶念残魂――”
“十万?百万?还是千万?”
那笼罩在黑暗之中的魔物漂浮在夜色虚空之中已经完全看不清楚形貌衣着只能看见眼睛处两点猩红血光像是黑暗里不断摇曳燃烧的烈焰又像是流淌蜿蜒着的血。
它伸出手指那手指笼罩在黑暗中延伸出黑色极长的指甲看起来阴森又可怖。
它指尖弯曲似乎在数数。
半晌它歪了歪头道。
“本尊……记不清了。”
眼见周天星斗大阵崩塌法无遭受反噬重创吐出一大口鲜血。
大阵破灭没有人能够再阻挡住那个魔物。
他绝望地想。
血河横跨天际魔物在黑气笼罩中踏空离开浮屠塔血河也随着他在西洲大地上蔓延。
法无捏着手中佛珠正想冲上去阻拦却听身后一道声音。
“让他走吧。”
陈微远语声淡漠他拿着星盘低头看着。
此刻星盘中心只剩下一颗白子。
“我们还没有输。”他将棋子拿起来道。
半空之中的魔物仿佛觉察到什么猩红双目朝他们所在方位刺来其中恶念狂涌尤其是陈微远。
翻腾的血河眼见着就要往他两人倾覆而下只是下一瞬间陈微远捏碎了手中棋子身形消失在虚空之中。
只余法无绝望睁眼看着血河接近――
淹没头顶。
――
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吸食过力量了。
无穷无尽的力量从血河流淌入它的神魂之中与此同时进入的是无数怨魂死去之后的不甘、怨气、执念。
那些东西在它脑海里尖叫哀鸣令他继续杀戮籍此来获得快感以此才能够将戾气稍稍平复。
不过它似乎忘了什么。
……是什么?
第三次忽然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它有些烦躁起来。
它打算先停止脚步弄明白它所遗忘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它抬起手魔气在血河上构造出一只黑色的小舟它降临到舟上。
血河里是怨魂们发出的尖叫嘶嚎却都远远逃开了它所在的这艘小舟。
它并不觉得那些声音动听也并不觉得难听。
就像听风声听雨声听世间嘈杂人声。
都只是很平常、已经习惯的东西。
它想要在小舟上坐下。
却被阻挡了一下。
而后它发觉自己的背上似乎背着东西。
那东西被它用魔气卷了又卷和它紧紧贴着几乎融为一体。
所以这么长时间它居然都没有发觉自己背有东西。
体内无数怨念在嘶吼叫嚣着杀戮它更烦躁低低道了一身:“闭嘴。”
然而怨念没有意识并不会因为害怕它而闭嘴。
它只好忍住满腔戾气一圈又一圈将背上的魔气解开。
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个人。
虽然脸看起来像个怪物。
但确实是个人。
它把那人拎在怀里端详。
很枯瘦。
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吃。它想。
虽然人并不是它的食物人的戾气、怨念才是。
按照常理来说它该把这人丢进血河里让这人也变成怨魂化为力量进入它的身体中。
可是……好香啊……
它凑到这人的脖颈间嗅了嗅。
有清冷温柔的香气。
一种令它感觉到眷恋的味道。
还是不要丢到血河里吧。它想。
它将几缕魔气注入到这人身体之中试图将之唤醒。
人确实是醒了。
却仿佛有些意识不清。
这人空洞的眼眶里似乎凝聚着浓郁的黑暗明明并没有被拖入死境却比那些怨灵更为死寂。
这人眼眸里倒映出了它的身影。
漆黑、邪恶笼罩在无尽的杀戮、鲜血与黑暗之中尖利的指尖戏弄地勾着这人的下颚。
它等待着这人尖叫的声音。
却没有想到这人只是漠然地看了它一眼。
“你若想要魂魄的话……就拿去吧。”这人似是极厌倦低哑道了一句。
而后便又彻底晕了过去。
这人是把它当成了地狱而来的勾魂使者?
它觉得有些好笑。
它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拥着对方闻着对方身上的香气。
可是同时却发觉对方的生机越来越微弱。
为什么?
它不太明白。
它想人的事情或许只有人才会明白。
于是血河被它收了起来。
它抱着这人行走在凡人的街道上。
天上在下着大雨。
只是市镇中的人见了它们便仿佛看见了怪物远远尖叫着四散而逃。
……为什么?
它还是不明白。
明明这一次它并没有想要把这些人丢到血河里。
雨一直在下。
它抱着人湿漉漉走在雨中雷声不断在耳边轰鸣越来越大破坏着周围的一切虽然无法穿过它所设魔气结界但威力却越来越大。
它带着这人行走没有办法继续吸食力量终有一日天雷的力量会穿透防护彻底将它击碎连同它怀中之人。
可是如果要它放开这人恐怕不必天雷这人很快便会在无声中逝去。
它歪着头思索。
“魔血……封禁……”
这是它从无数庞杂记忆之中将所需之物抽取出来的办法。
天劫是因为它身上的恶孽和魔气所引发。
那么那只要将这些东西封禁起来便能够暂时骗过天劫的眼睛。
虽然只是暂时。
它寻了一间空的屋子把人安置妥当。
而后割开躯体用漆黑的魔血一笔一划在自己胸膛上绘出纹路。
黑色的魔纹很快覆盖住它的躯体覆盖如同一套亲手带上的枷锁。
尤其是心口的位置。
是荆棘的纹路。
咒印完成的那一刻无数庞然的记忆席卷回归。
他蹙眉忍着头脑中怨魂哀嚎低头看了一眼咒印。
想的却是。
……这与那人背脊上的刺青倒也相配。
――
“给这药你拿回去吧能够安神宁心。记得需得熬煮三个时辰。”
药堂大夫抚了抚胡须嘱咐道。
雨已经渐渐变小了。
如雾如丝一般打在身上。
拿着药包回到住处的时候他看到一朵小花。
小小的幽蓝色开在路边风雨里看起来有几分娇俏可爱。那人应当会喜欢。
他将花摘下。
回到居住的小院时候他推开大门便见到里面静静躺在床上之人的身影。
他走过去俯身轻轻吻了吻床上人额头把花放在床边。
熬药的时候他侧过头望向窗外。
雨已经彻底停了。
乌云散去天色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