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出兵器吧,你空手,不是我的对手!”
少年人负手桀骜,悬立虚空,左肩巨龙衔咬,满身墨铠巍然如城,正是苍狱界主狱皇!
活儿该咬唇,满嘴淋漓鲜血:“何必动用兵武,一手擒拿就能制得你服服帖帖。”
“喝!”狱皇似轻叱,又如讥笑,“我一身缯绫甲,你若用擒拿手咬我,能下得去口吗?”
凛眉如刀,削入额骨,活儿该大喝一声,长啸如咆,熊哮山林!
墨铠落下,短打模糊,狱皇轰出的拳头被活儿该拿住,随即被制,腕部关节内旋。
相互碰撞的墨玉铠甲发声铮铮,边缘嵌着的精金纹角刺眼,狱皇手肘震力,拳面上提,朝着活儿该的胸口再进四寸。
然而活儿该双手捏紧他的腕骨,趁势向上一带,又是关节外旋的拿术。
两者角力,浑劲碰撞,对立如山海洪荒!
不过,墨铠龙尾即刻横扫,打破力量平衡。
活儿该后退两步,小臂上裂伤深可见骨,却一声不吭,只咬得双唇鲜血淋漓。
与此同时,狱皇单手一掰左肩后巨龙撩牙,为双手剑。
苍白修长的龙牙握在他的掌心里,乍看圆润无锋的形体,在微弱的阳光下逐渐浮现出一丝一丝的缯绫,被光线打透得宛若云纹水晶般质地朦胧,却又剔透明亮。
轻叹一口气,活儿该拿眼斜视了与隐缨对峙的烛九阴一眼,随即高声一喝。
“着相!”
不远处,暂时静立观战、双耳淌血的晓月,亦是起声应和。
“欲垢!”
三十一夜底楼之内,山海经鼎九座,皆两耳三足,浮绘洪荒巨兽。
而位于中央核心的一尊鼎中,有双剑伴生,冶于同炉,共封此处,乃是烛龙昔日所蜕之龙牙,万载古旧之神骨,山海界内之名剑,山经海经双系主之兵武!
名剑·着相!
神剑·欲垢!
巨声轰鸣,宛若古钟震嗡,响彻天地。
双剑破封,飞跃出鼎!
“哈,我的蜕骨,我的龙牙吗?”烛九阴抚额轻笑,一指与隐缨手中长枪锋刃对碰,撞出精金火花,四溅如熔红岩浆,璀璨灼眼。
强大的生命力令臂上裂伤愈合,只留下污浊血痂,活儿该之所以不愿取出兵器,便是因为那是烛龙蜕骨,是烛龙獠牙,谁知道这由龙牙磨砺的名剑,会不会仍对故主效忠,背叛新主?
但此刻,他受情势所逼,不得不接剑抗敌。
手指压锋,刃不伤主,活儿该知道手中这柄山经系主佩剑,暂时还是臣服于自己的,他挑腕剑花,不由分说,身纵如箭,射向狱皇!
交锋,刃撩竹,锋断木丝,龙牙之剑与龙牙之剑碰撞,金属对切声铿锵!
倏然,狱皇后跃纵风,避开活儿该所斩划刃光,双手攥柄对接,严丝合缝,双剑合一,是为双首剑,长约长余,易伤敌亦易伤己!
一记切断,臂缘所嵌精金纹刃灼眼如熔岩,却带着金属的冰凉,剖开活儿该胸前筋肉,锋利犹胜汉式斩马之剑,刃形更是酷似斩马巨剑轮廓。
血飞溅五步,活儿该手中着相变化,形为八方古剑,上显光耀剑铭,随一划辟剑环斩,磕开狱皇所挟轰切的双首剑,再收剑贴胸,嵌入狱皇臂侧精金纹刃,剑面承力猛别,自伤口退敌人杀器!
所谓着相,即看重皮囊也,故名剑着相不定锋刃柄锷四形,可化传武十八器,幻止戈百兵!
剑无定形,故不着相。
胸前伤开,血飞如花绽,八方古剑被活儿该捏住一侧锋锷,顺着狱皇的双首剑锋划擦而去。
剑与剑铿锵碰撞,声锐割人,动若惊涛,古剑无阻直冲双首剑中央的剑柄,势必要让狱皇撒手弃剑。
然而,出乎活儿该预料的是,狱皇居然悍不惧伤,带着一股少年人勇猛精进的锐气与戾气,手紧握双首剑柄,不管不顾地向前一冲,拳面覆盖的墨玉缯绫铠,与紧贴双首剑锋进划的八方古剑一撞!
前者是魔螭墨鳞,后者为烛龙蜕骨。
纵使活儿该无战龙伟力,着相已失龙骨活性,但终究是烛龙獠牙。
难道狱皇真的不怕万一,持剑之手被着相斩断吗?
轰鸣,仍如古钟撼界,无数空间裂隙化作透明涟漪扩散出去!
墨玉拳铠上有凹痕,乃是一线剑斩,深不过分毫,并未突破战甲厚度,甚至也未在铠下血肉表面留下伤口,却足以刺痛狱皇的反应神经。
活儿该提剑喘息,第二口气还未上浮接替,眼前一绕雪白龙牙剑弧度斩挑!
咔嚓细声,被斩得凹陷的墨铠自动补足,上凸修补如初,正是展现了苍狱魔螭不老不死不伤的恐怖生命力。
狱皇虽吃了着相剑的一次小亏,但他心中烈焰,却将瞳底战意燃得更加猖狂,双首剑一轰一刺一斩一挑,竟快比曙光,瞬逝天绝!
活儿该接连中剑!
最后一剑,狱皇自下挑上,透小腹贯胸腔出脊骨,将活儿该整个人都撩在双首剑上。
但见现任山经系主,一手握胸前双首剑刃,殷殷鲜血自掌心割口猛流,一手反执着相剑,八面研磨的古朴剑刃厚脊重锋,远胜四方薄剑,剑质刚直硬磐,如汉斩马,仿之前狱皇那一记臂刃斩切,欲断裂敌人胸甲!
墨玉缯绫的胸甲猛凹半寸之深,烛龙牙剑之威锐不可挡,哪怕被原主所蜕,亦是神器无匹!
而在此时,掌控苍狱之界、胸铠被斩凹陷的异世龙螭,自传武界来、被挑在双首剑上的山系经主,他们骤然嘶吼,如野兽争斗,野性恣狂,狂傲所向,尽在睥睨!
龙与人,魔与主,双首剑与着相剑,离敌之躯,护主之身,随即又追随手腕跳动,划出一个个覆盖天下的饱和盈满之圆,相切相交相离,彼此破碎,彼此毁灭!
这一瞬,山海大地上,仿佛再无谁,堪作这一龙一人之敌!
野性,狂野;厮杀,杀戮。
剑与剑失了轻灵,只存刚烈!失了空明,只存战意!失了神性,只存磐心!
“打得倒也真是痛快啊。”烛九阴笑看狱皇与活儿该狂野搏命,手指一扯隐缨所切枪锋,满身绛烛衣袂飞扬,脸转向坐镇在三十一夜结界之前的晓月,“你不来帮忙吗?山经系主凭借我昔日蜕骨,仍是逊色狱皇不止一筹。隐缨仅和未收回十方界根源的我打成平手,而今我有苍狱界根源在身,压制隐缨,轻而易举!”
晓月仅是一立手中剑刃,清丽的锋上无垢无尘,“不需要,因为我相信他们。”
回应这句话的,是隐缨猛然跃起,划破烛九阴胸前衣裳,迫得创世烛龙退步二十四的绝世一枪。
“你更强了,隐缨。”烛九阴拢合胸前破碎的衣料,断裂的缝隙被燃烧的烈焰融在一起,又变回了完好无损的模样,“尽管力量还是没有增长,但是你每一次出枪,都能把招式淬炼得比前一次更强!”
隐缨不语,左手绷直小臂,尽量前探,将“折剑”伸展得极长,右手压肘缩肩,肌腱后拉,将“天暴”悬如在弦之箭。
暴式二十合·全打!
玄漆枪杆在黑豹护手间抽动,衔着锯齿长锋的刃箍魑豹吞吐锋芒,暴式二十合仅有一招,便是二十记枪打连击,但是将它使出的式,却不计其数!
全打奥义,为一瞬二十暴枪!
霎时,二十杆玄色长枪,二十记“天暴”枪铭,四十痕豹衔枪锋,一股脑地朝烛九阴逼去。
头肩肘手尾跨膝足,八部皆为隐缨锋刃所指,五官七窍周身要害,皆被天暴枪式所困。
指弹,如断轮回,烛九阴力贯指尖,轻别玄色枪锋,指甲蓄力几弹,使得锯齿长刃嗡鸣如蚊,聒噪可恶,而后一身烛龙鳞铠覆身,面甲挡天暴二十枪打,身铠承隐缨枪锋余式。
“你我已甄天地巅峰,境界极处,力之进势慢如蜗行,磐心磨损缓若海涸,纵使招式精妙能指敌要害,奈何彼此已是不老不死不伤,纵使得一击毁之,亦能恢复如初。”烛九阴手攥玄色枪杆,贴近隐缨侧脸,一双真红眸眼炽热灼人,“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的争斗,太过无聊,太没有意义了吗?”
“只要活着,只要不是一个整体,就必然会产生分歧,产生矛盾。”隐缨腕翻转杆,螺旋起舞的玄色枪杆在烛九阴的手铠间擦出滚烫火花,“而矛盾的起源,便是不同想法所支撑的不同选择,对你来说收回十方界根源是最有价值的,为此你甚至可以不顾苍生性命,不惜你我往日情义。”
枪杆抽出,一串激斗火花过眼,隐缨匆忙退步收力,左手玄漆长枪,上铭“折剑”二字。
“可是对我来说,隐在山海界偏僻一隅,看周围生灵度过那平淡无奇,却又温馨暖人的日常生活,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
百万折剑打·瀚海龙吟,叠式·煮鹤焚琴!
“为此,哪怕是与你反目成仇,只要能守护我所在意的一切,替他们留住长久的安宁,我也愿意!”
烛九阴手划一道,绛流如剑,出招——烛龙创世·指绛刃,叠式·剑辟天,再叠·逆琴鹤!
“难道你已经不在意我了吗,隐缨?”
“天道,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如何不在意?只可惜这在意,所引起的情感,却是难以言状的厌恶!”
苍穹之上,天之空无,名为“将战”的真红辰星,降临!
它宛若赤铠在身的双戈帝皇,它宛若大地之上,持绛流为剑、烛龙长鳞化覆躯战甲的烛九阴!
枪与剑碰撞,宛若天与地相抗,宛若玄与烛争鸣,宛若豹与龙咆哮万物!
生机涌现,内蕴在那将一切席卷、以枪剑为核心的浩瀚伟力中,万竹俯首以拜,石梯崩溃陷黑,名为三十一夜的巨楼,巍峨如通天之柱,却也被这神鬼莫测之力所恐吓,在结界之中摇摇欲坠。
晓月终于出手,他反手握剑,另一手拇指扣中、无名,捏以道诀抚过清丽剑身。
剑无尘无垢,奈何人多有欲有求,使剑蒙尘,故纵为神剑,亦不能逃那因主而蒙染欲垢之宿命!
剑起,欲垢!
人因有欲,故有所求,因有所求,故生气力!
由欲望所激发出来的无匹力量,如溟如海,在这战声如潮的天地之间,划下了将隐缨与烛九阴所泄悍力囚禁住的一个圆。
这用以束缚其他力量的力量或许并不纯粹,甚至可以说是浑浊,因为它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甚至连路边杂草、空中微尘的力量,也要吸纳入体,用以发力!
但它的目的,却是守护!
有人为了守护而鏖战,为了守护而毁灭,自然也有人为了守护而守护。
或许这力量并不是纯粹的,但支撑这股力量的守护意志,却是无比清晰,无比的纯粹。
若凭虚站立在那无始无终的穹窿一点,或许你就能看到大地上,出现了以玄枪为阴眼、困住隐缨的烛龙创世之力为阳身,以绛剑为阳眼、攻击烛九阴的百万折剑打为阴身的,以晓月掌间欲垢剑的囚禁之力为浑圆轮廓的阴阳鱼图。
午昧持剑辟天,如一支离弦的箭,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但她的余光还是瞥到了地上的浩瀚之力,所勾画成的绛玄阴阳图,怒啸朝天的龙咆与豹吼化作实质的声浪,将她的身躯向上冲击托浮,让她得以感受这不及地上碰撞力量千万分之一的强悍。
能制她重伤,哪怕只是原本力量的千万分之一,也能使她吐出一口飞溅出口的淤血!
如斯,已不是恐怖可以形容,这根本就是令人绝望的力量。
但午昧的眼眸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找到了想要去追随的目标,她要让自己日后归来之时,与隐缨和烛九阴一样,同立这天地巅峰!
她要让自己,超越这些莽撞无理、不顾他人心意的男子。
念裁剑一正,其上风诀雷法游走偏锋,迎面而来的星陨宛若巨矢射来,燃起无尽长焰。
一切,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