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还是万里晴空,这会儿老天却被有情人淡而无腥的谈话给撩拨的醉醺醺的。不断地挤眉弄眼,变换脸色。
四合的乌云像速生的黑眼袋,饱含泪水。
他俩聊的过于投入,心无旁骛,没注意天色,不想竟遭天妒,下起雨来。
仿佛老天要浇灭这热情,以示天威。雨点大而急,仿佛在天堂遭的罪,坠入凡间倒成了种蒙赦。
他俩同时叫糟,掉头就往回跑。
小山是相信自己的跑步能力的。关于跑步,在学校里的时候还有个小故事。
高二的时候,有天晚上,小山点蜡夜读小说,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引发了宿舍内部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烧毁了临床宿舍长的一条内裤和半条被子等物。
舍长平时一贯只是嘴贱,但很少着急上火,这次却罕见地暴怒。
小山赔了半天不是,好话说尽,他依旧不依不饶,叨叨个没完没了。
小山也有点生气了,说不就是条内裤吗,还给你就是了,说着就脱下自己穿了一个月没洗过的内裤扔到了舍长头上。
幸亏舍友及时拉开,才没打起来。
第二天舍长将着火之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班主任老高。
老高传小山到办公室,他正襟危坐,脸不知被谁的腚坐得扁长。
他声厉色严地说事情有多严重,反响有多强烈,影响有多坏,如果将此事报给学校,有严重警告、记过、传唤家长的处分。
小山吓得两腿发软,忙说你们就是把我吊到旗杆上警告,用刀子在我脸上记过都成,但可千万别叫家长。
老高见时机成熟,换了张脸,不是像被腚坐得扁长了,而是直接像腚一样饱满起来。
他说,听说你体育很棒,尤擅径赛,时值校运会将至,班里的800米和1000米的名额还空着,你若能为班级赢得荣誉,便不把失火之事报于学校,只在班会上点名批评,以振师威。如若你懈怠敷衍,拿不到名次,将两罪并罚,仍要交给学校处理。
小山听了哭笑不得,恨他霸道无理,老奸巨猾,知道以自己的性格断无参加运动会的兴致,才使出这么阴险卑鄙的招。
小山只得无奈参加,最后轻松夺两冠,失火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通过多方打探,小山才知道,宿舍长那晚之所以如此动怒,是因为那把火烧了他新买的、还没来得及用的女朋友,难怪当时有一股难闻的塑料橡胶味儿。
潘冰脚着高跟拖鞋,走起路来尚且如履薄冰,随时有被风吹倒的可能,此时跑起来更是鞋不跟脚。
小山生怕她把脚崴了,回去没法跟丈人丈母交代,忙说反正怎么都要淋湿了,劝她别跑了。
潘冰充耳不闻,她慌不择路,不顾淑女形象扫地,脱了鞋抓在一只手里跑。
小山惊佩她的智勇,同时暗忖她双鞋只用一只手拿,而不是双手分担的用意。
考虑是否牵了她空着的手以示体贴。想牵又嫌太轻薄了,更担心的则是若真牵了,而被她挣脱,尴尬且不说,亲事八成也就提前宣告破产了。
何况她这么个大姑娘,在相亲这样颇正式严肃的场合,连光脚在雨中狂奔这样有伤体面的事都干得出来,小山合计:要是她真不喜欢我,牵了以后更保不齐会恶骂我几句或是给个耳光,那时恐怕连去她家推自行车的勇气都没了。
正在小山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一个白剑似的闪电辟空而来,他的右手就忽地麻了,原来是潘冰用行动鄙夷了他的怯懦,主动拉起了他的手。
这时候天空好像变成了一口的大锅,雨水煮沸了溢的稀里哗啦,淋在身上滚烫,害的小山通体发热,脸也给烫红了,火辣辣的疼。
自打小学到现在,小山这是第一次被女生如此亲密的握着手,仿佛周围全是眼睛在看。
他紧张、激动得乱了步子,连跑步的姿势也不会了,同侧的胳膊腿同时运动,同时在身体的前或后,顺撇了!感觉别扭却一时不知道别扭在哪,恨不得故意摔倒,起来重跑!终于调整好后,庆幸方才没幽默成蹦。
跑了一阵,冰冰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说跑不动了,张大嘴耸琼鼻,痛苦的表情活像北方人误食了辣椒。
小山手腕一转,反牵住她的手,心扑腾到嫌胸膛不够用。
就这样在雨中慢慢地走着,浑身湿透,两副浪漫的狼狈样。
小山这才开始注意到,此时的冰冰,桃花带雨,五官更加精致秀气;湿裙沾身,身材更显玲珑有致。
此时,他多希望这段回潘家的路能长一些,再长一些,好能和她多走一会儿。
回到潘家,众人见了他俩都惊讶得不得了。
潘父潘母爱怜女儿,焦急的四目圆瞪,夺眶欲出,恨不能用目光当阳光将冰冰全身烘干,嘴里直怪她不知道找地方暂避,唤她洗澡将雨水冲了,把湿衣服换了。
冰冰应着去二楼洗澡,让母亲赶紧给小山找几件合适的衣服。
潘母翻出几件丈夫的衣物递给小山,说可能有点短肥,将就着先穿。然后特别指出那个大花四边内裤是崭新的,没人穿过,连连强调。
小山不知如何回复才算得体,窘得直想假客套说:“没事,没事!旧的别人穿过的也无妨。”
可事实是从那次宿舍失火事件以后,小山就再没穿过内裤,更没有穿别人内裤的怪习惯。别人送支雪糕,他可以说:“谢谢,我从不吃雪糕,你赶紧自己吃了吧,别化了。”此时丈母娘给条内裤,他却不能说:“谢谢,我从不穿内裤,你自己赶紧穿上吧。”只得满脸堆笑地接了,唯唯道谢。
潘父说:“小山,去三楼洗澡吧,上楼后南拐再西拐就能看到浴室了。里面香皂、洗发水、毛巾什么的都有,要不我引你去?”
小山忙说不用引,独自上楼。
三楼粉饰的很漂亮,却空荡荡的没件象样的家具,只有一个脱落几处红皮的旧沙发高卧其中,像古代失了宠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凄冷不堪;又像是干净漂亮女人头上戴的锈迹斑斑的簪,给人徒增伤雅的不舒服。
小山怪老丈人太瞧得起他,方向不用左右来讲,偏用东西南北,活像有意刁难,这难道是当他女婿必经的考验吗?
他在几个卧室、厨房之间钻了几个来回才找到浴室,累的直想破口大骂。
可一转想,几年后,如此宽敞且五脏俱全的房子极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家了,刚才权当是未来的主人提前验货,乐得失声大笑。
洗完澡,他把大花内裤丢在浴室不加理会。冰冰还没出来,他暗笑女人就是麻烦。
潘母见他把湿衣服凉到衣架上,不见有内裤,满脸的疑惑。
吃中饭的时候,小山照例和冰冰连席而坐。
他从小没有这么郑重地上过酒桌,局促得像旧时初入洞房的老实媳妇,净捡自己跟前的菜夹。
套公式似的说些从电视和闲书里学来的桌面上的客套话,生硬得旁人一听而知早有腹稿,场面活像是学生在老师面前背诵拗口的古文。说完后他就后悔不已,直想掌自己几个嘴巴。
索性不说话也不敬酒,只拼命喝茶,别人让酒也不推却,一饮而尽。
冰冰见他如此放不开,忙给他夹了几只潘母刚端上来的龙虾,引得一桌子暧昧的笑。
冰冰脸也不红,落落大方地调笑着站起来给每人各夹一只,以示公允。
小山自知是只癞蟾蜍,没吃过天鹅肉,也不懂龙虾的吃法。不知是借助筷子还是直接下手,也不知是不是龙虾和冰激凌一样,可以连壳一并吃掉。又恐招人嘲笑,不敢向别人发问,只继续喝水,静观偷学别人。
坐在他另一侧的五婶突然朝他发问:“高中生,这虾怎么吃啊?活了四十年,头一次吃这么大的虾。皮能不能吃?”说完哈哈大笑。
小山惶恐得腿软筋麻,出了一头冷汗,茶杯险些脱手,含的水差点喷一桌子。
心里暗骂自己竟然比女人还虚荣,没有不懂就问的勇气,你学学人家五婶––五婶你可真会挑人问啊!
他只得故意将嘴里的水咽的很慢,心里考虑该如何作答。
此刻他最想让在座的都看到的是:他是因为嘴里有水而回答迟缓。
他都有点恨自己刚才怎么没喝一大口了,就差没上涌一些口水来增加嘴里的水量了。
幸亏不是足球比赛,故意拖延时间也不会被出示黄牌。
冰冰争着道:“婶婶,这种虾是不能吃壳的。”说完演示吃法。
小山如释重负地把水咽下道:“婶婶,这种虾是不能吃壳的。”充当冰冰的回音,并做出一副十分懂,从小吃虾长大的样子。
傍晚将至,大雨也扑腾倦了,意兴已尽,息了下来。太阳带着像刚从绑匪手里逃脱后的余慌,探头探脑地从云缝里钻了出来。
小山穿着自己已干的衣服,披着夕阳的余晖,行在回家的路上,且骑且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