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惊在妮子床前静静守候了一个时辰。哪怕这小妮子已经沉沉睡去,仍是改不了睡着乱蹬的坏习惯。或许是习惯了睡在草地上的缘故,这妮子有些不适应这锦丝枕被,故而动的比往日更加频繁。林天惊只是默默的守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为她盖好被子,生怕牵动到妮子背部伤口,惊醒了她。
一而再,再而三,林天惊没有一丝厌倦,眼神中透着一股连林铮鸣都震惊的柔和宠溺。
过了片刻,林天惊确认妮子不再踢被,轻轻站起身。
林铮鸣恰到好处的走了过来,轻声道:“本来这几日你该静心休养的,但你两位师傅都急着要见你,让你去一趟。”
林天惊轻轻点头,不置可否。
才转头跨出一步,林天惊抽了抽鼻子,似乎才想起什么,皱了下眉,召来一名女婢,耳语了几句,这才轻轻走出门去。
片刻后,女婢将世子房间内的双龙衔珠铜兽炉搬来,为这睡梦之中仍不老实的妮子轻轻摇扇。
药气熏天的,妮子可不喜欢。
林天惊轻声嘀咕了一句,走出了大门。
。
这座楚皇宫内最为高大的楼阙,不论身处大楚皇宫何地,皆能抬头可见。百年前大楚所造,楼高五层,寓意“九五之尊”,其上更是雕龙画凤,灯火彻夜不息,宏伟壮观。其中更是网罗天下书籍,当年无数翰林学子最为心神向往之地,称“纵观其书,可补大楚之天”。故而百年前这座古朴楼阙被大楚称作“”。
当年。
林天惊抬头看着这座儿时记忆最为深刻的古朴楼阙。眼睛微微眯起。
大楚,不复当年。
六十年前金陵城破,那位一直被戏称为“北蛮子”的梁王,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掠夺宫女嫔妃和金银财宝,而是径直搬空了这座!
自爹成为楚王起,便再度网罗天下书籍,但所得之书,较之当年,仍是微乎其微。
自从林天惊三岁记事起,被爹亲手抱上,只因为一盘棋局,自己便没有下来过。这一待,便是足足两年。
自己唯一一次走下,便是出使大梁,成为质子。
……
也许是习惯了赤足在草地之中行走的缘故,林天惊向着走了片刻,便被林铮鸣扯住,才惊觉地上有些凉意,自己竟然仍是跣足披发,不曾洗漱。身上更是只有一件出门时匆匆忙忙披上的锦衣狐裘。
所幸,一直跟在后头的林铮鸣,早已吩咐众人备好了一应洗漱用品。林铮鸣端着早已温好的一碗药膳,本想着亲自喂一喂林天惊,却被林天惊劈手夺过,一饮而尽。
林铮鸣的手僵在那里,尴尬一笑,全无大楚朝堂之上霸气风采。连带着想要唠叨的“几日未进食,须慢慢进食,不可过急”都憋了回去。
林天惊就在一座凉亭之上,匆匆洗漱了一番,旋即走向了。
五楼,虽说不比当年,但在楚王林铮鸣的搜罗之下,仍旧是包罗万象。楚国传言,一楼收藏天下杂书趣闻,二楼记录风土人情,三楼收录天时地利,四楼记载行军治国之策。至于第五楼,收藏着什么,这是无人知晓。
林天惊在里面待了两年时光,自然知道这些传言半真半假,不值一提。不过第五楼,的确是没有放着几本书籍。
在自己儿时的记忆里头,第五楼,只有两个酷爱下棋,喜欢抄书,逼着自己学写生僻字的怪人。
一老一少,整天对着一盘棋,几卷书,仅此而已。
哪怕是秋冬时节,也只是多了一个暖炉,几床锦被而已。
而自己便是因为当年年幼无知,失手打翻了那盘棋,便开始了噩梦。
林天惊叹了口气,缓缓登楼。
……
第五楼。
一老一少,依东西盘膝而坐,落子提子如飞。
老者年逾七旬,已有霜发,少者而立之年,却长得秀色可餐。
老者正是当初在金陵门口驻足等候了半月之久的齐相易,他此时一身白衣,执黑子先行,每落下一子,口中不断呢喃着什么。
“大梁定鼎天下,三十万步兵称雄,二十万铁骑甲天下。故而执黑先手落子,已有定势。”
对面落座的清秀妩媚男子,一身皂衣,这黑衣男子,正是当初跟在齐相易身后,被认作男宠之人。
他低头看着这方棋盘,旋即落子。
“论武功。大梁三十万步兵称雄,二十万铁骑甲天下。我大楚当年二十万大戟士,八万春秋战死,十万坑杀殆尽。余下的两万,已是解甲归田。提子十八枚。”
“但大楚兵圣林神策,三千神策军隐匿不出,可做伏手。落子三枚。”
齐相易摇了摇头,继续落子。
“书同文,车同轨。长安那老家伙可是出了一手妙招,六十年棋势已成,大龙难屠。”
“立驿站,使得六国无逾矩。若有异动,梁军顷刻而至。想要打破那老家伙的文武两策,着实是难。不愧是自认算天之人。落子三十枚。”
清秀妩媚男子咬了咬嘴唇,细细摩挲着手中白色云子,良久落子。
“论文治。楚王励精图治,加上我提出的治国三疏十二策,废九品中正,立科举,已有七八风火候。较之以往,政局清明,大楚已有再起之势。可成小尖,落三子。”
“大梁征招大楚士子入梁为官,其中大半位高权重,在大梁之中已有“楚党”之称。若是利用得当,能顺势而动。可法就是在对方棋子行棋方向的棋子的头上下子)。”
棋盘之上,白子虽被黑子绞杀的奄奄一息,仍是存着几处活眼。
清秀妩媚男子看了眼棋局,摇了摇头:“齐相易,你若要将棋局做活,难。想要翻盘,更是难上加难。”
齐相易笑了笑,放下手中黑色云子,道:“是啊,天下如棋,一步三算。这局棋,从头到尾都在大梁的定势之中,想要翻盘,的确不易。韩清山,七年前你我对弈,便是这么下的。不过纵然如此,我仍是觉得有翻盘之机。”
被唤作韩清山的清秀妩媚男子挑了挑眉:“哦?你真对这楚王独子,有那么大的期待?三年逃亡时光,他又能记得住多少?”
齐相易站起身,缓缓走至栏杆,瞥了眼正在登楼的林天惊,道:“我相信,哪怕是隔了三年时光,他依然能记住十成。”
韩清山皱了皱眉,道:“但愿如此。”
言罢,韩清山低下头,看着棋局,一言不发。
谈话间,林天惊登上五楼,走至齐相易与韩清山前,轻轻施礼:“大师傅,二师傅,弟子回来了。”
大楚帝师齐相易,无双谋士韩清山!
被称作大楚双壁之人,就在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