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
昨天下午的大雨一去无迹,今天的天气极好,阳光亮的有些晃人眼。
沈觉从公墓里出来,看见沈石站在车边,嘴上叼着一根烟。
“出来了?”沈石见他过来,把烟掐了扔进一边的垃圾桶,又拍了拍衣服。
沈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回去吗?”沈石又问。
沈觉点点头,上了车。
车上的空调让温度很快就降了下来。沈石平时就住在店里,与沈觉的住处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沈觉问:“你今天还去我那吗?”
沈石道:“我回店里吧。”
一路车内极静,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沈觉看着前方,“你的那个店……到底是怎么回事?做什么的?”
“你不是从小就说,我是跳大神骗人的吗?”沈石笑。
“你那半年都不一定来个人,地方还那么偏,收入是怎么维持住的?”沈觉瞥了他一眼,“除非有些特殊途径能知道你这个地方。”
“放心,我没违法犯罪。”沈石道,“有些事不需要问,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
“那我妈是怎么回事?”沈觉一想到这里,对沈石的气又慢慢的冒了出来。
他烦躁道,“她出事和你这店没关系吗?”
“她突然跑了。你也突然不见了。留我一个人在家,我当时他妈还以为被你们丢了。谁知道半年以后你回来了,我妈没了。”
“她走的时候把铃带走,你后来又把铃带回来,那个铃就这么重要吗?”
沈觉抓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白,语气还算平静。
这话他问过沈觉很多遍,沈觉基本上都不会回答,今天却道,“是啊,很重要。”
“所以才会有人为了这个铃杀了我妈?”沈觉道,“为什么不把它扔掉?或者随便给谁都行,让别人去抢,都和我们家没关系。”
“沈觉,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沈石语气中有股疲惫感,沈觉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沈石,才惊觉沈石的衰老。
在沈觉的记忆中,父亲原来高大而沉默,总是在他做错事后母亲责骂他时出现,而等母亲出事后,沈石又变成了一个复杂的存在。
沈石的头发黑白掺半,脸上的皱纹也渐渐现了出来。他道:“我早说过,该告诉你时我会告诉你的。”
“什么时候?十年都过去了,你还在等什么时候?”
“你现在的生活过得不好吗?”沈石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
话不投机半句多。沈觉在到地方之前都没有再开口。
沈石下车时问:“你现在就回家?不用去公司?”
“请了几天假,后天再去。”沈觉道,“我去洗个车就回家。”
沈觉每次洗车的地方都是一家店,车一开进店里就有店员过来,沈觉把车钥匙给他,自己到一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和他熟悉的人都知道他这天要干什么,所以手机里没有未接电话,短信也就一个。
短信是冯徽发来的。几句话,基本都是工作上的事,最后说了句“阿姨在天上会过得很好的,你也别太消沉。”
他每年这个时候情绪都不高,冯徽年年都会开解开解他。
他拨了过去,一会就有人接。
“沈觉啊,”对面是个清爽的男声,听起来正在忙,“回来了?”
“嗯。这几天忙吗?”
“大少爷,你说呢?”冯徽道,“你记得回来给我涨工资啊。”
“不涨。”沈觉道,“你把公司拿去一半吧。”
“哎呦!这么大方!”冯徽笑,“小的受之有愧,不敢承恩啊。”
沈觉也笑,“你就贫吧。”
两人惯例的扯了几句后才开始正题。沈觉问:“你说的那个出版社是怎么回事?”
“他们那边说最近新出版了几本书,想在我们这里卖卖看。”
沈觉皱眉,“什么样的书?”
“都是这不大出名的作者写的,挺多本,我也没细看。我知道你的规矩,你不在,我也不好拍板。”冯徽道,“不过这次对方说如果我们答应,可以给我们优惠,听起来力度挺大。”
“你先让他们等等,我回去再说吧。”
沈觉刚挂了电话,刚才的那个店员跑了过来,道,“先生,你车上掉了个东西。”说着拿出一个木戒指递给沈觉。
“我没这个东西啊。”沈觉莫名其妙道。
那个店员更惊讶,“这个不是您的吗?我们从副驾驶座位底下发现的啊。”
副驾驶位置上的?
沈觉一回忆,想起来了。
这估计是苏霁昨晚落在他车上的。他捏着这枚戒指看了看,手工的,沈觉不确定这是什么木,估计是檀木,闻起来还有一股香气。
这枚戒指款式简洁大方,可见做戒指的人手艺高超。四周被磨得十分光滑,看起来似乎戴了很长时间。
沈觉想了想,下午没什么事,便把戒指放进口袋里,准备洗好车去苏霁家一趟把戒指还给她。
——
沈觉到小区门口时正是下午两点。
地被烤的发烫,沈觉停好车,顶着烈日走到安保室。
安保室里有个年轻的保安在值班,看他进来,很客气的问道,“先生有什么事吗?”
沈觉:“请问苏霁住在哪里?”他解释道,“她有东西落在我这,我过来还。”
“苏小姐?”那保安看了看沈觉,又看了看他停在路边的车,恍然道:“昨天是你送苏小姐回来的吧。”
“我就说嘛。你刚走,没过一会,苏小姐就跑出来,顺着这条路走了好几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原本准备去看看,刚一出去她就回去了,到现在也没出来。”那保安十分热心,“看起来急的很,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
那保安拿起座机,“您等会儿,我给苏小姐打个电话。”
电话那头只有嘟嘟嘟的忙音,保安放下电话,“没人接啊。这样,您把身份信息登记一下,我再放您进去。”
沈觉填了个单子,保安道:“苏小姐住七号,”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从这走,往东,第三户。”
——
青铜灯的火光幽幽的燃着,焰火呈暗红色,到了顶端则微微有些发绿。苏霁右手掌心被划出一道伤口,几乎横跨整个掌心;此时掌心的血已经干涸,在伤口处结了一道狰狞可怖的痂。
外面的光线被厚重的黑色窗帘挡的干净,屋内一片漆黑,只有那一簇火苗散着光。幽暗的光映出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血早已将头发粘结在一起,贴在额头脸颊上,或是纠结在头顶;面容被血和灰糊的看不太清,脸颊上一道狭长的伤口横贯半张脸直到耳前,皮肉外翻;衣服看不出材质,上面全是黑红的血迹,在灯光昏暗的此时,变成了一片一片深黑色的印迹,如同泼墨的花纹。
苏霁盘腿坐在地上。失血导致她有些眩晕,她缓缓的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直视对方的眼睛,道:“生辰。”
对面的人影举起右手,伸出食指。那食指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着,余下的四根手指中,只有拇指和中指看似没有问题;无名指软趴趴的垂着,小指则是直接从根部被截断。
苏霁毫无犹豫的将右手手指向后压去,于是刚有些愈合痕迹的伤口重新被撕裂,鲜血从裂口涌出,瞬间漫延整个掌心,缓缓的从指缝中流出,滴落在地上。
她将右手伸到女人的面前,女人用食指在她的掌中沾满血,而后在地上缓缓写出几个字。
苏霁看都不看,又问:“姓名。”
女人在地上写了两个字,苏霁的手还未缩回来,那女人却又伸手沾了沾血,将方才写的两字划掉,又在边上写了另外两字。
苏霁和女人面对面坐着,中间放着青铜灯。两人离的极近,女人最后两字就写在苏霁前面。字是倒着的,她低头辨认,总算看清。
她写的是——张洛。
苏霁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一时也没什么定论,便继续问:“何怨?”
那女人却是不动了,苏霁正准备开口,楼下却突然传来叮咚的响声。
有人在按门铃。
苏霁想不出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来敲她家的门铃,没准备动,对面的人却动了。那女人突然露出了笑容,脸上的伤口被扯破,一道暗色的液体从她的脸颊流下,聚在下巴上。
女人看着苏霁,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看着十分瘆人,她的食指在地板上画着。苏霁顺着她的手指往下看,就一个歪歪扭扭的字放在面前,竟然还是正着的——
去。
苏霁不可思议道:“你让我去开门?”
那女人只是笑,又写了一字——进。
苏霁明白了:“你想让我下去开门,让外面的人进来?”
那女人却缩回了手,直勾勾的盯着苏霁。
——
苏霁下楼时顺手披了件衣服,又拿着绷带在手上随便绕了几圈。
沈觉靠在门边,苏霁开了门,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看着他,沈觉拿出戒指,递给她,“这是你的吧,昨晚掉我车上了。”
见到戒指,苏霁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伸出左手接过,道:“谢谢。”
沈觉看着她,想了想还是道,“你的脸色不太好,生病了吗?”
“没有。”她打断他的话,正要在说,就听楼上突然传来咚咚的响声,像是有人在敲地板。苏霁脸色大变,立刻转身,沈觉跟在她身后,就听见苏霁说:“把门关上,在楼下等我。”说完便立刻上了楼。
沈觉看着楼梯,紧皱着眉。苏霁家还有别人?刚才那个声音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苏霁苍白的脸色和看着便知虚弱的身体。这一切组合在一起,不由得不让人往坏的方面想。沈觉低着头来回踱了几步,正在出神,余光却突然瞥到了一边楼梯扶手上的印子。
沈觉走上去凑近一看,脸色顿时大变。
——那是血迹。
沈觉顾不得苏霁的嘱咐,几步冲了上去。二楼尽头的房间门口散落着几滴血,沈觉冲了过去一把将门打开,里面的苏霁猛然转身,脸上的惊愕一闪而过,而后便是暴怒:“谁让你进来的!”
沈觉脸色铁青,正欲说话,突然看到地上的字,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尽数退却,只是愣愣的看着,似乎无法理解。
苏霁怒火未消,又道了句:“出去!”却见沈觉的视线从地上移到她的脸上,表情诡异。
“苏霁,地上的字是你写的吗?”
“什么?”苏霁皱眉,就见沈觉慢慢的蹲下来,最后跪在那用血写成的字前。
“苏霁,这个人你认识吗?”
“什么……你?!”苏霁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愈加苍白,“你……认识这个人?”
“她是我妈。”沈觉看着苏霁,“我妈的名字为什么会被写在这里,苏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