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她还未睡醒发现手腕间印记变化的之前,楼下一片狼藉的客厅,烟雾缭绕。
“你不是说你可以控制的吗!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到现在还没醒!”简闻澜,美食专栏作家,燕简笺如假包换的生母,一身深青色真丝睡袍,随意挽着的发髻略带领乱,憔悴的面上一阵黯然,“嗒”她燃起了一支海韵,啪的一声将打火机扔向茶几,烟灰缸里烟蒂几乎数不过来,灰烬都已漫出茶几。
“这只能说,简笺的灵力成长已经突破我了,没法再压制她了。”老爸无奈的语调很是少见,“看她脚踝的紫金葫芦链。看来是师姐那边后人已经找过她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去会会那个老妖婆!”简闻澜虽是轻轻捏着烟嘴,眼中怒意难遏。
“师姐这样做,怕是遇到难处了……”燕号归夺过香烟,猛嘬一口。吞云吐雾间,一向笑容和煦的老好人,竟少见的犯起了愁。
“啊~~~”听闻女儿惊叫,烟头应声落下来不及踩灭,拖鞋也不知左右的一套,径直冲上了阁楼。
“诶!我刚从尼泊尔带回的地毯嘿!”简闻澜手忙脚乱抢救着地毯捡起烟头往茶几烟灰缸一弹,素手扶了扶乱发也提着睡袍急急忙忙的往阁楼跑去。一时间差点踏空,踉跄了一下,全然没有平常不可一世的矜傲作态。
“老燕,你是说我这下可以正式跟拜老祖学镇鬼尅邪,禳灾祛魅的本领了?”无视燕号归脸上一片愁云惨淡,一时把脉一时查看神庭灵池的忙乱,燕简笺连珠炮般抛出了一堆疑问,两只杏眼光彩熠熠,仿佛意外获得彩票头奖,惊喜非常。“是不是呀,老爸。我岂不要开始准备修行了?先学什么呢,御剑飞行还是万剑诀?御剑飞行吧,能趁人不注意把那些公子哥的无人机打下来!诶?我灵力增长这么快是不是跟遇见的那个好看的小哥哥有关系呢?爸,爸!你别忙活了到是回答我呀!”
“小祖宗,您这一起身就跟郭德纲似的,叫唤个没歇,精神头不错啊!”见女儿一醒来如同往日一般跳脱呱噪,简闻澜放下了心,嘴里自然没有什么好听的软言软语。懒懒的倚着门廊,双手抱胸,一副睥睨天下的后妈样。“中气这么足,懒觉没白睡啊!”
“妈,不能安慰一下啊!”燕简笺闻言,看燕号归也忙完了正在抓耳沉思的空荡,将被窝往上一拉又开始装林黛玉了。“我这刚醒呢,头晕~”
随着一阵银铃声响,将燕简二人目光吸引至被窝一角,露在外面的白皙脚腕处那抹银光格外显眼。
“嗬,这脚链不错啊,别又是去我首饰盒里翻的吧……”女人总是容易被流光闪耀的东西吸引,简闻澜一眼就发现了那脚链,见做工精巧,上前仔细观摩,突然反应过来这葫芦造型其中意味,一时语塞。“你,见过那小子了?”
“闻澜,她又不清楚。”燕号归回过神,经过一番细细查看,确认简笺的晕倒只是突破结界灵力暴涨肉身承受不住暂时凝神修复导致,他心神顿时安定,冷静问道。“简笺,是不是遇见一个带着钟馗面具的少年?”
“爸,只有我能看见他,而且看到他的时候身边好像都被隔离了。很安静,只能听到他和我的声音。他是不是很厉害的邪祟?道行是不是比你厉害?”听见父亲主动提及想必是个高人,小简笺又是一串连珠炮。
“停!”简闻澜抬手以示投降,嘴里忍不住喝止。“笺爷,你这小嘴嘚吧嘚的,我叫你爷,刚起来能不能少说两句。首先他道行确实不错,不然也不会使离魂之术专程来破你结界。其次,你可以视他为你的师兄。某种程度上。”
“离魂?”燕简笺停下了抚摸脚踝处葫芦银铃的动作,抬首看着父亲问道。
“高级法术。类似千里传音,声像同步的那种。”燕号归摸了摸唇边并不存在的胡须,看着女儿解释。“这小子来找你并给你输送灵力突破结界,想必师姐也就是钟老祖嫡系后人必有所托。尽管不清楚这其中曲折,但或许是天意。”
话听到这,简闻澜扭头一声嘲讽。“哼,恐怕只是想显摆一下她钟家后人道行比你燕家高吧。”
“闻澜!”燕号归眼神略带责备,更多的是对妻子的一丝佩服,旋即就是一阵朗笑。“哈,你妈说的这话也不是不可能。兴许就是小孩子想来看看自己的未婚妻了呢!”
“哈?!”这下轮到“连珠炮”燕简笺一脸懵逼了。“未、婚!妻?!我怎么不知道?!什么年代了难道你们还指腹为婚!?拒绝包办婚姻!!!”
“刚才你不还挺回味这场意外的千里相会的么。宝贝女儿,当年小中药可是在你还未出世可就说了要娶你为妻,加上他那母亲一脉将将又是你燕家正儿八经的同宗同源,这也没法拒绝不是?虽说祖师爷那什么……”燕号归一脸春意,老怀安慰的样子,噼里啪啦说到这,停顿一下,打西北边拂了拂,先作了个揖。
继续笑道“是比较相貌奇异,铁面虬鬓的,不过他的后人天赋异常,得道高深,选的配偶那自然个顶个的漂亮。所以你也看到了,那小家伙俊俏得像个水灵儿的姑娘,还一点也不娘气。过几年啧,怕是可能帅过你爸!”
“在肚子里就定下我了?哼,想要驾驭本小姐。怕是还得再练练!”燕简笺一向不喜欢被人安排,尤其是这样单方面压制性的安排,当下一刻的逆反心理简直与生俱来,继续抗议着。
“为什么回肚子里就定下我,看模样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啊?大我二三岁,这是得多早熟才能这年龄就开始挑老婆,难道这也算天赋异禀?而且大人们还都当真?连我妈都当真?!”
“因为闻澜打麻将连输了一个月啊,所以婚约也算是输的赌注吧!”燕号归闻言,尴尬的打起了哈哈,最后在女儿直勾勾的眼神中不打自招。
简闻澜听到提起她,难得一脸吃瘪的表情,眉头皱得熨斗都难平。“还不是你说孕妇手气旺,非要赢钟家那拘魂幡过来。”言毕,慢悠悠的转身回房,丢下懒懒一句,“还要写稿,既然都醒了快学些入门本领,别过几年嫁过去还得丢燕家人。”
母亲这一怼,燕简笺只能将头埋在枕头下,一片红晕之外更多是对这对活宝夫妻的钦佩,“敢问燕掌门,我可是您亲生的!哪有人输了麻将送女儿的!”
“当然亲生,充话费可送不来您。”燕号归满脸堆笑,应声回答。“当下除妖行业萧条,多少技艺神器不知所踪,若是两族强强联手,算是为社会主义除妖事业作出一份极大的贡献了!再说钟家小子这么帅,这么靠谱,你妈当年的赌场失意可是为了你未来情场得意!”
说着便是右掌横展略施术法,一副少年与少女初遇画面跃然眼前。“简直佳偶天成。”
那表情似乎眼见着小两口已经过上了幸福美满的日子。一脸陶醉。
“高兴太早吧,老燕,我能学成什么样暂且不论,你可怎么保证那边能一心一意的只想拱你家白菜?”燕简笺倒也不闹了,加上人海相遇的那一幕确实令她充分感受了什么叫情窦初开,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心思是如此这般,但嘴里忍不住冒出一句大实话,想着那么清秀的好少年,说要和一个娘肚子里出来就见过一面的相守相伴。真是有点……异想天开。
燕号归毫不犹豫回答:“这有什么,你也不还没长大?缘分是随的,不是求的,若真无缘夫妻,一对兄妹关系还是可以把握的。还是不亏!”
于是自那日起,燕简笺便遵照父母安排,平日正常早读晚自习完成学业,闲暇时便潜进家里花园后山上岩洞内做早晚课研习祖传秘法,万剑诀和基本阴阳玄学原理、符箓纂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转眼那个河岸边情窦初开,瘦弱羞怯的小女孩已经长大,成为双腿修长上围傲人,肤如凝脂秋波含水的火辣尤物。
尽管明艳动人的外表招来不少年懵懂的狂蜂浪蝶,但她心里满满都是在儿时怦然心动的偶遇对象,不知不觉里那个黑衣少年已然成为她修炼中追赶的一个目标,以及动力。
“考上市级重点,允许你在小区内修炼一月。区级重点,允许你市内修炼一月,可行?”
“成交。”
“二本以上,允许你出去历练一周,一本以上,允许你省外历练一月,这条件没毛病?”
“若是重点中的重点,额外加奖金才行!”
尽管自那以后未曾再能相见,成人礼他送来的礼物再次刷了一把“未婚夫”的存在。
送来的是一只黑尾狐,九尾狐后代,黑山老妖当年座下也有那么一只,承蒙燕家奇人燕赤霞搭救脱离老妖禁锢,便许诺后人承担起燕家守护职责,只不过燕家老头道行未达水准,工作上也没少折腾自然不会想起这茬。
倒是因为上几辈亲戚有联姻之谊,互换了一些族内所藏,因此钟家人也习得召唤法诀。随着毛呼呼的小东西前来的,还有一副手信,没几个字,足以挑起燕简笺的好胜心。“资历尚欠,愿练练助你一臂之力。”
“还真是催人奋进的好对象。”看着练练做的鬼脸,仿佛看到了那位少年坏笑的神情说着“我这么觉得。”
“要做一对并肩作战、闯荡江湖的侠侣,前提是不能拖累后腿吧!”燕简笺是这么理解对方送来礼物的意图的。顺带鄙视了一把正在看着小狐狸一脸新鲜的老爸。
因此,夏日冬雪,春雨秋霞,后山内的修炼她一日未曾中断。尽管除那之外,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交流。小小内心里春芽懵懂,又不需要太多心思灌注和撩拨,已然足够成为纯粹又执拗的信念。
可还没等她追上他的脚步,那襁褓之约就被单方面的宣布解除。
某个晴朗下午,燕简笺刚从家后山洞完成早课,石板路旁葱葱郁郁,倏然一阵久违但莫名熟悉的香火气息出现。
双眸闪动,周身再次陷入寂静,几个呼吸之后,期盼着熟悉画面的出现。正准备抬眸展现一个最自信的微笑,告诉来人她已经进步了不少,却只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出现,唇角还没来得及勾勒好的弧度僵住。不同于在午夜梦回重复过千万次那微甜的奶音,褪去稚气的低沉入耳:“简笺。”
情不自禁的手指反复揉捻着衣角,竟然紧张了,刚刚未能见面的失落顿时烟消云散。
“是我,关于你我的婚约……思来想去还是给你一个交代,现世邪魅作祟日益猖狂,近几年犹盛。当年你我祖辈压制的魔头似有卷土重来的迹象。母亲闭关已久,我身为钟家后人责无旁贷,理应肩负此任,今日所见恐怕非我一己之力能够承担,因此需远渡重洋寻求彻底解决之法,不知归期。为怕耽误你,我擅自做主给你传音解释。若一年后邪祟未尽,或者……”
难得的停顿让燕简笺注意到了传音的剪影似乎微微颤动,然而令人难以接受的冰冷言语还在继续,“或者你心里另有所属,我们婚约便自动解除了吧。也许我多此一举,但毕竟你是当事人,还是说一声吧。”
言毕,阴影转瞬消散,连同那淡淡的香火气息,不复存在。只留下眼圈兀自红了的燕简笺呆站在原处,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