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年,余复阅史书,见史家批辛酉年战事曰“汉中,蜀之咽喉,存亡之机也。若无汉中,则无蜀也。适逢家门之祸,则男子当战,女子当运,发兵何疑?”深以为然。——《知天命》
行军布阵,本质原是一物,而向外延展的形态却千变万化。
和白宿的兵马合并以后,公仪漱玉便舍了她先前所想的四处游记骚扰的法子,转而从大道进攻,一路以兵势之重,一力破十慧,碾压向西。
白宿经历冀州之战,在无数次的大小战役中,将手中兵马磨砺了出来。而这正是兵士成长的最快的法子。在这般历练之下,白宿手中兵马早已非吴下阿蒙,如今令行禁止,如臂使指之态,让公仪恍惚见了另外一个凉州军。
白宿询问了锦官城中的近况,得知幼帝终于和鬼王对立之事。他立于原地良久,终究什么也不曾说,只下令叫一众兵士一路昼出夜行,将原本要的两日时间硬生生地压到了一日略多。
他一路追着那跑向西方的为韩怒运送粮草的人马,在他们遇上祁湛之时,慢慢地从后面包围住了他们。
他稳坐在千里马之上,声音带着内力传遍了整个丛林,他道:“谁敢欺我麒麟无人?”
猃狁兵将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白宿以超出猃狁数倍的兵力,以围剿姿态将猃狁兵马赶尽杀绝。在绝对的武力之前,便是争勇斗狠的猃狁兵马,此时竟也只能节节败退。而祁湛眼见白宿率麒麟援军而来,心中顿知有救,登时加速自猃狁包围的内部突围。在此内外相合的攻击之下,猃狁兵马很快便溃不成军。那猃狁将领见势不好,当下便疾呼众人撤退。然而还不待他走出数步,眼前却一柄长剑当空斩下,贴着他的前额插入地面之中。
他心中一慌,抬眼一望,看进了祁湛冷凝的一双眸子里。
剑锋就在他的前方,方才还志得意满的猃狁将领,此时眼见猃狁逐渐落败,心中纵有千般的不忿,最后也只能咬牙慢慢伏下了身。
他说:“我们……投降……”
战争的局势因白宿、公仪等人的到来发生了逆转性的改变,随后祁湛着令副将清扫战场,整顿人马。阿古达木被活擒,抓过来的时候沉默不语。一直跟随他的亲兵背叛了他,终于被麒麟睿王生擒,而他从前所说的合作事宜,如今看来简直像个笑话。
祁湛叫那些兵士带了阿古达木进来,便尽皆退了出去。他走到阿古达木面前,半屈下身,看了他半晌,问道:“你先前所说,猃狁内部,不从韩怒者原非你一人,到底是何道理?”
阿古达木不吱声。
祁湛说道:“阿古达木,你要知道,依照麒麟如今的兵力,猃狁兵马早已没了反抗的能力。我之所以再问你此事,也不过看你也被韩怒所哄骗,以至于身边亲信背叛也全然不知。但你昔日不曾想过放弃你的部下,也足以证明你是一个有义气的人。我给你这样一个活下来的机会,若你不肯,那麒麟以一力破之十慧,也并无不可。”
阿古达木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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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转了转,像是终于从他经久的幻境中回过神来,木然的脸上有了三分的活人气。
他看向了祁湛,张了张口,却是“啊”,“啊”了两声,才再次发出了声音。
“——然而今日我的部下为他们所策反,又焉知其他的人不能被他们所策反呢?”
声音是哑的。
祁湛听出来他话音里的消极态度,不说话,只是轻轻笑了笑。
他说:“阿古达木,你们既有同盟,自然应该有做主的人,若有背叛者,那么也理应这个人去将他们找出来,复又策反,或是不留活口,那就应该是你们去解决的事情了。”
阿古达木枯木一般的双眼定定地看着祁湛,他沉默良久,听见祁湛轻而缓的声音。
“——那么,阿古达木,你还要不要,跟麒麟合作呢?”
阿古达木对上了他的眼睛,凝之长久,终于开口吐露了一个名字。
“——秦汝之。”
祁湛的眉毛挑了挑。
他不免想起来公仪给他的来信里面曾经提过这个名字,庞危占据了封胥的躯壳时,和猃狁联系时,便是借助了这个人的力量。而后他想起来,此女正是猃狁昔日单于巴特尔的亲妹。
祁湛看住了阿古达木的眼睛。
“那么,愿我们合作愉快。”
他这样说,嘴角微微下陷,勾起了一点不明显的笑意。
阿古达木的目光对上了他,而后,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祁湛同阿古达木达成协定,回帐之后将此事告诉众人。白宿听闻,伸手转了转手上的墨玉扳指。
他道:“庞危当时虽面上同秦汝之有联姻的意思,但实则私下却是同巴特尔相交,他们同是后世的来客,所以以后世文书互通有无,秦汝之倒只是一个幌子。”他敛眉略思索了阵,继续道:“此姝虽有猃狁长公主的尊位,但实则并未涉政,便是从前和庞危互相授受,也是被人当作用了美人计的缘故。这样的人,如何能左右猃狁的政局?况阿古达木从前属下都能被人轻而易举地策反,可见他们所谓的反抗韩怒的联盟,也算不上多坚固,如此内政都难以稳定的人,如何能委以重任?”
“内政不稳”这四个字,声色轻飘,落在他们在场诸人心上,却好似压了一方大石,顿时叫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只管嘲笑如今猃狁内部不稳,却忘了麒麟如今也是入了内忧的局面,帐中一下安静起来,众人只能听见帐外夏虫鸣鸣的声响。公仪愈发觉得帐中沉闷起来,遂深吸了一口气,走至帐门边上,撩起了帐门。
帐外的月光同夜风一同涌入帐中,夏风清凉,将帐中的苦闷渐渐吹散。她仰头望向明月,看见一轮圆盘似玉,沉默半晌,复又落下了厚重的帐帘。
她负手回身说道:“猃狁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不论秦汝之闹出怎样的动静,于麒麟多少都有那么一两分益处。但此事却不可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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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落在猃狁的内乱上,秦汝之能做到何种地步,韩怒的反应又是否迅速,都恰逢偶然。况如今猃狁的粮草虽被我们截下,但尚未送到陈仓,陈仓城中粮草供应尚不足矣,封胥撑之不久。”
她知道在场诸人心中自然都有一副麒麟山水关隘之图,因也不再以手示意或画出,只径直说道:“如今韩怒陈兵将有十万,就在陈仓城前,而封胥手中也不过军民三万人马,三万对上十万,只能死守,而陈仓无粮,便是悬在封胥头上的一柄刀。”
“是以我们当下有三要务:其一,要将粮草送入城中。而韩怒固守城前,围城以困麒麟诸人,如何悄无声息地送进去,这是一个难题。”
“其二,长安到陈仓只有如今我们所走的这条大道,然则道路尽头便是韩怒兵马,我们以白将军手中兵马为主力,有五万人马,我同阿湛所率之军也不过千数,暂不计入。然则我们若是抵达陈仓,必然当先遭遇韩怒兵马,韩怒固守陈仓城前平原,以逸待劳,十万人马列阵以迎,我们却只能蜿蜒以蛇形阵出之,则如何于彼破韩怒大阵,亦必先想出一个章程来。”
“其三,如今陈仓所聚麒麟兵马甚重,那么,街亭呢?”
她此言一出,顿时点醒了帐中诸人。
是了。街亭如今正是防守薄弱的时候。
如今麒麟占据了陈仓、长安两地,而街亭却疏于防守,若韩怒发兵向西,去往街亭,则街亭无将,焉能守住?而街亭若失,则猃狁下之祁山,去往锦官城,又当如何?
祁湛略一思索,后背登时一阵发凉,竟生出一阵后怕来。他道:“诚然,陇西平缓,若猃狁长驱直下,怕是难守。”他因思道,“汉中形胜之地,前控六路之军,后据两川之粟,东通荆襄之财,西出秦陇之马,号令中原,必基于此(注1)。如今林牧固守汉中,还有多少兵马?”
暮行云答道:“他手中亦不过两万。虽然汉中也被建得易守难攻,但韩怒身负鬼族之能,若他果然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林牧怕是很难有胜算。”
白宿亦想到了这一点。汉中乃是蜀汉咽喉之地,只因不论如何入蜀,汉中都是必经之地,况汉中北有秦岭,南有大巴,这样天然的要塞,正是三军必之地。若汉中落入猃狁手中,则猃狁北据秦岭,麒麟便只能固守大巴山脉,但其地利便再不如从前而足,怕是危险。
他因侧过头去,望向鬼族长老商宁,商议道:“长老,汉中守城之事,可能拜托长老?”
他怕商宁不知汉中重要,因将若韩怒知晓长安被麒麟所据,而陈仓久攻不下,则必走街亭祁山一线,届时南攻汉中,怕是汉中不保。况汉中又是蜀汉门户,若失汉中,则麒麟恐有覆灭之危。
他因恳切请求道:“长老,汉中实在重要,若是我们有旁的法子,也定不叫长老操劳。只韩怒之能叫我等唯恐,因只能请求长老。望长老助之。”
长老略微沉吟片刻,回道:“可。”
白宿松了一口气。
然则长老却道:“但我却有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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