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如柱,夹道蜿蜒,举目四顾,唯一线天而已矣。——《知天命》
封胥安排好陈仓城中一应事物,果然于寅时整顿军马完毕,终于打马前往街亭。宋昭宁于城楼上登高望远,在渐次而起的灯烛之下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唯期盼凯旋而已。
封胥带了一万兵马向西北而去,陈仓去街亭的道路原非只有主道一条,如今他自思韩怒虽比他早行些时辰,但走大道原要耽误些功夫,因下令叫众人夜间抄近道急行,一路不停,终于次日黄昏时候,到达街亭城外山上。
凉州军副将随他一道行来,见他熟悉此处路况,行军有极其有度,心中倒佩服起这鬼王来,自觉此人颇有几分当日大将军的气度,因自觉于他亲近了几分。到达街亭山外后,他打听斥候前去打探韩怒兵马到了何处,不多时,斥候便回来报道:猃狁果然慢了他们几分,如今正在大道前往街亭的路上,距离他们不过数里之遥。那副将听见,因去回禀封胥,旋即问道:“如今猃狁未至,不知可能先开了城门,与街亭内兵马汇合,一发守住街亭?”
封胥沉吟片刻,乃道:“街亭之外有山,正合诱敌埋伏之地,如今我们入城,但猃狁也不过片刻便至,将我们的后背暴露了猃狁目标之下,却非良计。况彼时首尾不能互通,骤然受袭,反倒尾大不掉,灵敏不足。不若于山外伏击其军,以开先手。”
那副将略思了思,以为此计有些道理,遂拱手而下,呼道:“喏。”
彼时正是黄昏时候,天将昏暗,副将吩咐麒麟将士埋伏于街亭城外山上,静听地面马蹄动静。
半个时辰后,地面传来震动,旋即大军行军声响渐近,副将指使众将士压低呼吸,于草丛树木之间伏低身子,等待韩怒的猃狁大军进入麒麟的伏击夹道。
当先的斥候先至此处,眼见两岸高山平地而起,山势陡峭,几可遮天。他于夹道之间勒住马儿,抬眼望向左右,自觉山地高险,似有隐忧。因回身打马回到韩怒身边,回禀道:“单于,前面地势险峻,最是伏兵常在之所,若是麒麟在此伏兵,怕我猃狁将得重伤。”因建议道:“单于,我们应小心而行。”
韩怒闻言不语,打马向前两步,眼见面前高山巍峨,刀劈斧削地砍出正中一条小道。他面色沉凝,自知斥候所言无误,此地正是惯常行军的埋伏所在。他仰头望去,只见高山将天空遮蔽,仅留下其中一条细微缝隙,一线接天,黄昏风起,无端叫人心慌。
他勒住有些不安的马儿,以鬼气遍查周遭,却并未见得异样,因扬声吩咐道:“此是街亭城外,我们连夜而来,街亭当不晓此事,况街亭固守兵士原也不足,断再抽调不出人手来埋伏于此。走罢,不必惊慌。”
猃狁诸将士都知道他是鬼族,自然有人族所惯常没有的能耐,因随在他的身后领命而行。大军蜿蜒进入山谷,谷中风声呜咽,听来似是孩童声声泣血。大军行至半道,韩怒耳边忽闻山上轰隆巨响,心中忽而凛然,抬头极目远眺,但见头顶山间一线天处天光陡然一暗,而后但闻滚石呼噜声响,骤然“轰”地一声,那滚石自上而下,骤然坠落。
韩怒心上一阵胆颤,内力加诸音色,骤然唤道:“伏身分散,各找掩体!”然则话音未落,但听“啊——”地一声惊叫,韩怒骤然回首,但见滚石瞬息而落,砸在猃狁兵士身上,陡然间鲜血四溅,那红色几乎灼伤了他的眼。
他整个眼都是红的,面上早已失了冷静,连声唤道:“后撤!后撤!”
当山巅上的鬼族再不隐藏自己的气息,韩怒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谢青衣并麒麟一众兵士的气息。他心中十分疑惑,何以谢青衣竟能后发先至,赶在他们面前于此伏击?亦或是他早已消无声息地离开陈仓城,守株待兔,正等着他在知晓长安被下后赶往街亭?
他心中揣测谢青衣原来的打算,一面却知今日谢青衣既然在此,便绝不能善了。但敌人身处高地,占尽地利,对战峡谷中的猃狁兵士,恰如尖刀对砧肉,反击几乎是一种不可能。当此之时,他竟只能吩咐猃狁兵士尽皆后退,于峡谷之外另寻生路。
然而兵马尚不曾完全退出,他却觉地面一震,而后便听后方兵士如饺子下水一般落入地面伏击的陷阱中去。那陷阱中早被麒麟将士布置了尖利倒刺,深可丈余,一
时人马尽皆滚落,钉入那深深倒刺之中,竟叫猃狁兵马一时前进不能,后退无路。
韩怒心中怒气,目光若尖刃,直刺山巅麒麟兵马,心中大恨:好个谢青衣,竟用这种不入流的法子来暗算我等,真真是可恶之极!他早已忘了他亦曾以阵法暗算麒麟诸将,如今天道有常,报应不爽,落在他身上,他心中却只觉愤恨。
他自思谢青衣几次三番与他为敌,做尽令他恼怒的事,又诸事并不按他心中所想发展,所以愈发觉得挫败且怨恨。当下想道:谢青衣,你既想赶尽杀绝,那我也便叫你看看什么叫作无上的鬼族阵法,既是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那么便是两败俱伤,我也断然不会叫你能讨得好去!
他咬牙定下此心,当下自袖中摸出一个陈旧圆盘来,但见其上阴阳和合而生,衍生出大道四十九。韩怒此时再不管那些猃狁将士,却依借阵法之力,将峡谷中重伤之人一一献祭,精血落入圆盘之中,俄而便见阴风四起,峡谷之中竟生成一个有别于外的小空间来。其中独有阴风阵阵,不多时,竟窜出一条恶龙图腾来,于须臾之间陡然而上,直向山巅而去。
麒麟兵马忽见峡谷之中陡然起了雾气,一时竟看不见其中景象,连忙同封胥禀告。副将立在山巅,俯身望去,却听得阵阵龙吟声起。他唬了一跳,连忙问道:“将军,请快来看看,这是何故?”
随着他指出的左手看去,却见峡谷之中的云雾汹涌翻滚,其中隐约能见龙形。其时夜幕缓缓落下,最后一缕阳光逐渐消失在天际,天地之间,唯有黑暗弥漫,而云雾竟在麒麟众人足下,汹涌雷鸣阵阵,仿佛是入了鬼神之地。
谢青衣定睛看去,看见云雾之中的恶龙身形已成,忽然大骇。一旁的鬼族连忙呼道:“这不是族中的灭世秘法么?韩怒如何使出这样的阵法来,以他所带来的所有兵士的性命鲜血为饮,以自己的百年修行为辅,将方圆十里之内的生灵悔灭殆尽。他这是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么?”
一旁的副将听见,瞬间白了面色,直呼:“疯子,疯子,真是个疯子!”
便在此时,那恶龙陡然破出汹涌的黑云,巨大的身形猛然窜起,直向山巅上而来。那巨大的尾羽陡然撞上两岸高山,只听“轰隆”一声,山地不堪其重,竟被它一击打散。巨大的碎石轰隆隆滚落峡谷之下,震耳之声不绝。
而伴随着这阵阵轰鸣,麒麟兵士亦坠峡谷者众。然而他们甚至连急促的救护声都不曾发出,竟就摔落崖底,坠入那汹涌的黑色云雾里。云雾翻滚,将他们的身躯在一瞬间拉伸开去,甚至连一声声响也不曾听见,他们的血肉之躯便瞬间变作一捧雾气,消散在天地之间。
山巅处看见此景的麒麟兵士无不后背发凉,一时竟不能动弹一步。他们面色苍白,双手和双脚都颤抖起来,一时面上汗水淋漓而下,心跳声仿佛擂鼓。
峡谷中的韩怒凭借巨龙视角看见此景,不由哈哈大笑。那笑声自恶龙口中发出,在天地间形成阵阵轰鸣,响声震动,竟引发苍穹电闪,赫然间照亮山巅上的众人苍白的脸。韩怒看见谢青衣沉凝的面色,哈哈大笑,直呼道:“谢青衣,你且受死罢!”他今日开启此阵,便从未想过能活着出去,峡谷中的猃狁士卒的精血也正一一被那黑雾和恶龙吸去,他们的身躯扭曲成奇特的形状,呼吸却已奄奄一息。
韩怒嗬嗬笑道:“谢青衣,能够拉你一同赴死,我竟是稳赚了!”
说罢便催动法力,那巨龙双目紧盯谢青衣,眼中迸出森然鬼火,而后呼啸一声,张口喷出碧绿莹莹的火焰,火舌陡然席卷了整个山巅。
熊熊火焰中,有一点明亮金光破开阴翳,固执地维系着山巅尺寸之地的通明。韩怒眼见谢青衣死到临头尚不认输,不免冷笑几声,右手向上,鬼气无风自动,自他掌心流泻而出,于空中舒展出符咒的图案,将那十分的焰力硬生生地拔高到了十二分。
金色通明越来越小,韩怒的面色亦愈加苍白,他眼见胜利在望,无视头脑的紧绷疼痛,瞬息间竟又将法力硬生生拔高了一成。
然而,便在此瞬息之间,他却觉法力陡然一松,竟一时难以为继。韩怒心中一慌,右手快速地结出法印,却已丧失良机,竟只能看见黑雾中的恶龙身形陡然涣散,而后竟觉血气上涌,硬生生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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