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太白之言,道尽闺中悔觅封侯故事。——《知天命》
宋昭宁见他只是缓步走着,倒与寻常并不相似,因自屋里取了一件外裳,走出去给他披上了。
她笑:“虽你如今不受风寒所扰,但长夜立于中庭,也非正道。况韩怒调兵一事,可打听明白了?见你反倒有些怔征的。”
封胥握住她的手,感受到自她手上传来的属于人的暖意,笑了一下。
他身上是一阵夜里的冰凉,所触者,唯有宋昭宁身上的那一点暖。夹杂在冷热的交界里,反倒更觉出那一点温度的不易。
他笑了笑。
“斥候确乎打探清楚了,韩怒之所以调兵以西,原来是因为白宿已经自关外发兵而来了,如今他们已占了长安,如今想是正在整顿长安军务,过几日便能前往陈仓了。”
宋昭宁听见这话,倒欢喜起来,拉了他的手笑道:“当真?那这是好事呢,何以你看着倒不甚高兴呢。”旋即又问,“况你今日手上温度着实低了些,倒像是刚从冰窖里冻了出来似的,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封胥不想她察觉出什么不是来,笑说道:“鬼气原属阴的,自然带着些阴寒,到了夜间更是如此,你若不喜欢,我用些法力将它变暖就是了。”
宋昭宁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无事便罢了,倒也不必巴巴地将法力耗在这样的地方。”
她同封胥推门进去,屋内一阵热气袭来。她借着灯珠的光亮,看见封胥依旧眉峰紧皱,不免问道:“白宿已然拿下了长安,你还有什么担忧的地方么?倒也不见什么笑意。”
封胥轻轻勾了勾嘴角,将额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轻而缓地唤了一声,“昭宁——”
宋昭宁乖顺地由着他,却不免奇道:“这是怎么了?”
封胥道:“正因长安为白宿得了,倒叫韩怒张皇起来,他如今因调兵往西面去了,看样子,倒要去拿下街亭来。”
宋昭宁问道:“那胜算如何?”
“倒也有六七成。”
宋昭宁反倒不解起来,“那你这般担心,又是因着什么?”
封胥笑了笑,环了她的腰,花花道:“只因舍不得你。”
宋昭宁听了这话,面上又不免红了。她伸手推了推封胥,嗔道:“都多少年的夫妻了,还说这样的话来哄我。”她于是退开几步,转身抿着嘴笑了笑,道:“是因着不知派谁前去么?”
封胥紧跟两步,将她拢进怀里。他们前面便是宋昭宁平素梳妆时用的镜子,镜里清晰地映出他二人的身影。封胥侧过头,在宋昭宁的鬓角吻了吻。
他道:“人选我却早想好了,既是实打实地对上韩怒,却免不得我自己去一次,否则人族或寻常鬼族败在他手中阵法,却又得不偿失了。”
宋昭宁感到了身后紧贴着她的他的温度。
不必多说,定又是他用法力叫鬼气呈现出暖意来了,宋昭宁虽不曾说旁的,心上却觉得暖,因侧了侧头,额头和他相抵,轻声问道:“那你大抵什么时候回来呢?”
封胥笑回她,“便不担心我?再没旁的要问的了么?”
宋昭宁想起他先前面上的愁色,问道:“既有了六七成的把握,那却何以还这般忧虑?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封胥张口欲言,尚未开口之时,却又连忙止了声。他亲昵地在她的鬓角边蹭了蹭,偏头吻她,回道:“
再无旁的了,只我今夜便走,便是此役顺利,也要越一两月方能回转。况我走之后,陈仓城中却又无大将可守,因只好临时告你,守住陈仓两月,待我回来。”
宋昭宁一怔。
她的目光正对着眼前的铜镜,看见铜镜里相拥二人温柔缱绻的景象,她惊道:“今夜便走?”
略顿了顿,复又问道:“交予我守?”
“嗯。”
封胥应了一声,乃道:“你从前在凉州亦是守过城的,且又并非一次,麒麟三百六十七年那次猃狁左贤王南攻麒麟,你守在凉州,不也很好么?”
封胥说得是几年前宋昭宁征粮北上,正逢封胥率军急行绕道猃狁王庭之后,凉州无将之时。彼时猃狁左贤王亦出其不备趁机攻城,城中没有可以做主的人,宋昭宁遂轻点兵马,牢固凉州防线,终叫猃狁左贤王攻之不下,最终逃窜北向。
此战并无风声传至外面,但宋昭宁的守城之能终于就此彰显。而后她在凉州,又趁机练手了一二,后遂能独当一面。
宋昭宁见他这般信任,心中倒惶恐起来,笑问他,“从前在凉州时,因知凉州地利,况凉州兵马训练有素,又知你惯常急行军去,从来都不会距离太远的,多也大半个月也便回来了,此番你却是要去两个月,我心里便总觉得有些发慌。”
封胥笑道:“白宿既然已然占了长安,再来陈仓,又哪里会太晚了?届时他来了,你二人商量着行事,陈仓城难道还受不住么?况如今猃狁力强者,也不过韩怒手中的兵马,我们又都是集中对峙在街亭的,他也不能朝发夕至,瞬间至于陈仓来。所以话虽那样说,实则细算起来倒也还好,断不至于轻易就丢了的。”
他笑着唤了她一声,“昭宁,你也要相信你自己的判断。况你方来陈仓之时,便城内城外均已见过了,想必其时亦曾思索过若同猃狁相对,麒麟该当如何罢?”
思考常常是不由自主的,顺着曾经熟悉并清晰的维度而行,正像他至于一地,必观其天时地利一般,宋昭宁至于一城,心中所想,也断非只有儿女情事。
她笑道:“你话说到这样的地步来,倒叫我再推辞,反倒有些妄自菲薄了。也罢,这城我守便是了。”而后又道,“你将鬼族之众留下一百至两百人予我,其中放两个懂阵法的,以备韩怒突然回转,余者寻常将士,你留八千兵马守城便可。”
封胥听她说得明白,便知她果然从前便想过这个问题,因轻声笑了笑,道,“我将凉州兵马留一千予你,并凉州军如今统帅,他从前亦曾听令于你,有他整肃兵马,陈仓人心方能安稳。”
宋昭宁“嗯”了一声。
她转过身来,抬头往封胥望去,看见他眼里映着的灯烛的影子。而后再看仔细些,便能看到那其中映着的,那个小小的自己。
她忽然唤了一声,“封胥——”
“嗯?”
尾音勾上去,轻轻的,缱绻的,带着深切的不舍。
宋昭宁望着他,直望了半晌,忽清浅地笑了一下,她道:“许是因为我是征者妻,所以明了将士出征之时,家人对其的期盼、祝愿、以及担忧。封胥,此话在如今乱世说来或许不合时宜,但我私心里却常想着,天下能尽快一统,百姓无战乱之灾,征者不至生死无常,你也能常住于家,得以相伴。”
封胥回望她良久,嗫嚅半晌,终于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
“快了。”
“便快了。”
他这样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