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怒死战,或不辱其名也。——《知天命》
秦汝之决心已下,当下和猃狁诸将详论诛杀韩怒之法。鬼族非是不死不伤,只在于他们雾化的能力极强,因能神龙见首不见尾地摆脱近在咫尺的攻击,但若剑锋当胸穿过,亦同人族一般,有极大的损伤。
若只有猃狁族人,他们或不知该如何将韩怒置于死地,但如今谢青衣自提双赢之法,却正是给了猃狁足够大的助力,叫他们如今能有所成算。
——要如何杀死一个鬼族呢?
——只要能叫他暂失法力,避不开兵刃锋芒,他便失了回天之力。
秦汝之得此消息,于军中部署,布下层层攻击防备,待君入瓮。
越五日,韩怒攻城不下,回营暂歇。
谢青衣深谙守城之法,在闭门不出的情况下,竟叫韩怒寸进不得。身边的大将甲兵一日比一日少,这让韩怒心中忍不住发起怒来。他自不在意猃狁人的性命,于他这等后世来客而言,麒麟朝人正如他们后世所言的npc,在他心中仿佛死物一般,但久攻不下,便意味着他难以得到天演石,在鬼族性命便在天道一念之间的当下,愈发叫他失了平素的从容。
他心中早已想好了,他得了天演石,便启动阵法回归后世,届时他脱离鬼族躯壳,自回本朝改变现状,至于旁的人以至旁的鬼,于他何干呢?
但这一切的假设,都基于他能顺利拿到天演石。
而但凡此事不顺,则万事都将败也。
他拒绝去想这样的可能,因他若不能拿到天演石,则留给他的,也只有死路一条,既然非生即死,他便索性背水一战,抱着必死之心和谢青衣拼一个你死我活。
然而万万想不到的是,谢青衣却叫他几番挫败,连人手也损失大半,如今展眼四望,兵将零落,若再无必胜之法,则此事必然败也。
他回了营帐,将铠甲卸下,叫门口守着的两个甲兵去打了水来,当下双手捧起冰凉清水,往他面上浇去,希望借此平静内心的焦虑。
然而这样的凉意并不能叫他好受些,他心中烦闷,如何能只以些许凉水浇灭?因手中捧着那凉水许久,直维持着望着盆中清水的姿态,竟兀自出了神。
尽管他并不愿承认他不如谢青衣这样一个古人,又是一个史上无名的古人,但真的在面对他的时候,他却依然可以感受到庞危曾经感受到的那种恐惧。事实证明,并不是后世的人定然便比前人更加聪慧,尽管他不曾一味推崇复古,但也不得不说,当技术促使武器进步之后,作战办法便大不相同。而这种大不相同,在他的武器和古人一样时,打发便成了他的短板。
韩怒暗叹一声,双手略分开一线,将手中清水尽数又泻到了盆中。那清水缓慢地流下去,打破了水面上的平静。
他望着他清水,却见清水映出他头顶那一点灰濛的影子,而那影子,竟在缓缓移动,慢慢地完全逼近他的正上方。
韩怒姿态不变,身体却陡然紧绷起来,瞬间进入待战状态,旋即便见银光一闪,冷锋片刻自上而下直刺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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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怒后退半步,掌中陡然窜出一团莹绿的火,“砰”地一声朝那人砸去,便见瞬息之间,那人连姿态都来不及变动,便被那团莹绿鬼火陡然焚上,于顷刻之间,将他连人带骨,烧了个干净。
韩怒冷冷拂袖哼道:“不自量力。”
然则还不待他回到水盆旁侧,却见外面火箭陡然射了近来,密密麻麻地将整个营帐捅成了一个筛子。韩怒目光一凝,当下使出鬼力来,登时移形换影,身子陡然雾化,而后于瞬息之间,出现在了营帐之外。
他未出来时,还道莫不是军中出了叛徒,或是谢青衣深夜来袭,以鬼力掩藏身形气息,在这日晚上忽然袭营?然则待他出到外面,却顿时再难保持乐观。却见外面层层将他营帐围住的那些人,却不是麒麟中人,其中连一个麒麟抑或是鬼族的身影也找不到,密密麻麻的,竟然全是猃狁中人。
大惊之下,连韩怒此时也不免面上失色。他断然想不到,今日在战场之中猃狁中人尚且戮力同心,一并作战,怎么到了晚上,他们却忽然拔刀相向?
然则当是危急之时,却远不能叫他想这许多,却见猃狁兵马层层围卷上来,刀矢剑锋毫不停歇,韩怒不知他们因何故而性情大变,又思及自己还要靠他们夺城,一时竟是束手束脚,只能被动躲避,一面避之一面喝道:“尔等这是作甚!都疯了么?”
然则并未一个人在此时回他的话。
韩怒细辨周遭阵法气息,却不见半点阵法痕迹,一时竟不知何故。然则那刀锋箭矢之力竟是甚急,韩怒左避右退,仓促之间,身体纵然雾化,竟也不曾避开一面砍来的刀锋,却见他手臂上鬼气忽然一急,韩怒低头一看,却正见那刀锋砍进他的手臂里。他一时竟愣住,全然不觉手臂生出的痛楚。
那砍伤他的甲兵眼见他竟是不动,当下又挥刀砍去,刀锋高高扬起,急速落下,去势却陡然一困,他奋力劈了两下,却是半点也劈不下去,当下抬眼一望,却见那刀锋顿在空中,再仰头看去,却见一只枯瘦苍白的手稳稳地捏住了刀锋。他顺着那手往前看去,却正对上韩怒冰冷的一双眸子。
那甲兵为这眸中漠然所摄,一时竟是心中骤然一跳,当下当手中刀柄一扔,转身便向外跑去。韩怒不动,手只微微向上一扬。
但见火光陡然四起,自外向内缓缓合拢,那火光俱是呈莹绿色,却在骤然之间将韩怒四围的猃狁人尽数焚烧殆尽。那些猃狁甲兵连一个字也不曾说出来,便在呼吸之间折损在了韩怒手中。
火舌劈里啪啦,连绵不绝地荡开,如青色波涛忽然而起,戛然而止,倏忽之间,将韩怒四围烧了个干干净净。
韩怒抬起手来,目光直射向丈余之外的猃狁前大将阿古达木,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阿古达木,尔要战,便战。”
当此之时,再去追根溯源找寻猃狁叛变之由已经全无意义,既然猃狁不能作为一柄他向谢青衣挥出的利刃,那么还不如让它折损在自己手里。
韩怒的身子陡然窜起,鬼气蛇形四散,径直向左右猃狁族人刺去。只听阿古达木一声含了内力的大喝,直互道:“打!”
处在后方的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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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此时齐齐拉弓上箭,铮然一松,便见箭矢铺天盖地而来。韩怒雾化难走,竟也不再雾化,只袖手一卷,自那遮天蔽地的箭雨之中硬生生地博出一条生路来,而后右手变掌为爪,兜头自阿古达木的天灵盖上直劈了下去。
阿古达木一柄长斧陡然横摆向上一顶,抵在韩怒手掌之间,双手使力,竟挡住了韩怒的攻势。
阿古达木牙关紧咬,双腿马步蹲开,以稳固的下盘和爆发式的双臂力量同韩怒勉力对峙。韩怒见他如此,只是冷冷一笑,轻蔑道:“不自量力。”
当下手上加了三分力道,直直地将阿古达木整个人向下压了下去。
地面竟承受不住他们的力道,生生地陷下两个洞来,阿古达木双腿竟径直被拍入土中,但绕是如此,他却竟也以一柄长斧格住了韩怒的手掌,避免了当场头碎的危机。
然则人力如何能与鬼力相较?阿古达木纵然是猃狁一等有勇力的武士,目下也已将其勇力用出了十二分,早已是强弩之末。他双臂之上肌肉高高鼓起,但仍无法抑制其双臂逐渐被韩怒下压的颓势。他心中已有今日必死之果敢,当下拼尽全力,直将长斧向上寸进三分,而后扬声喝道:“我猃狁儿郎,不为走狗,绝不认输!”
那声音跌宕开去,尽入战场之上猃狁诸人耳中。众人听见此话,当下竟有不少兵将泪盈于睫,他们睁眼看去,却见阿古达木喊出此言,便是力尽神疲,手上力道竟是一松,那一柄长斧当空坠下,还不曾落地,韩怒掌力却已先至,自阿古达木头顶直劈而下,血溅三尺。
猃狁诸将痛喝一声,举起兵器朝韩怒砍去,韩怒不慌不忙,只袖手一拂,冷笑了一声。然则还不待他面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来,却见远处陡然射来一支箭矢,那箭矢来势甚急,竟在须臾之间自韩怒胸前当胸穿过。
韩怒的身子忽然一晃。
他低头看去,却见那箭矢之上隐约可见符篆痕迹,金光忽明忽暗,自他胸口上的那个窟窿由里及外,竟是缓慢灼烧起他的鬼气来。
韩怒如何不认得这个笔迹?他和商宁斗了百年,又曾做过好友,对他实是再熟悉不过。
他的右手有轻微的颤抖,而后抬眼遥望箭矢来方,但见两道人影身后而至,走在后面的正是商宁。
韩怒望住商宁不动,抖着唇狠声说道,“好,好,好,商宁,你好。”
而后他移开目光,对上了走在前方的秦汝之的眼。
他冷声笑道:“万想不到最后竟是损在你的手里,如今想来,大抵算是命数罢。”
——后世来客夺了巴特尔的皮囊,他又因要得那后世来客的力量,因而等同于杀死了巴尔特,如今死在他亲妹手中,竟有一种天道报应不爽的宿命感。
秦汝之不语,只抬起手来,再次射出了一箭。
月光之下,那箭矢之上的繁复篆书反射处银色光芒,明光熹微,窜入了韩怒的体内。
他瞪着眼睛倒了下去。
夜风忽起,鬼气四散,而后,天地一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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