轶之徒立即明白了谭公的意思。
原来几天前深夜的刀兵之声竟是来自于这些恶灵的厮杀缠斗。至于为何会突然出现这么多的阴兵,他心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时间紧迫已不容细想,那些凶残暴躁、嗜血如命的阴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就追至抛锚的汽车旁。它们接二连三地爬上了车顶,而挤不上去的则不断地撞击着车身,远远望去,就像嗅到了血腥味的群狼轮番进攻着陷于绝境的猎物。
在连续猛烈的碰撞中,车里的混混被吵醒了,但却被眼前所见吓得宁愿长眠不复醒,此际他们仿佛羊入虎口,深陷于全是恶魔厉鬼的地狱!车窗外密密麻麻堆叠着一张张狰狞扭曲的脸,巴不得立刻将膏肥脂厚的活物饥餐渴饮,只是碍于紧闭的门窗暂时未能虏获。为了逃出生天,混混们使尽浑身解数,然而老天爷却给他们开起了残酷的玩笑,拼命点火启动汽车仅换来冒烟而已,移动电话也被强大的磁场干扰了信号。这里的原住民被软硬兼施赶走后早已是荒无人烟,作为新开发区又远离城市干道,所有的求助手段都已用尽,而距离东方鱼白还有数小时,汽车单薄的外壳不比城垣版筑,这座临时庇护所被敌军攻陷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绝望之中,社会老大们忍不住抱头痛哭、黄白齐出,声嘶力竭喊道,“老天爷!我们干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真的知到错了,但他娘的真想不到造孽的下场这么惨啊!”
让人心寒的凄厉哭声透彻荒野,山岚呼啸而过,似乎是对这迟来的发自肺腑忏悔的回应。可叹天道轮回,毫厘不爽,当天种下的恶之花今日结出终要自尝的苦之果,还有谁能挽救这群罪孽深重的恶人呢?
“哼,小兔崽子,就等你这句话啊。”谭公挣扎着站起来,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轶之徒吃惊地看着这个步履蹒跚却毅然向前的干瘪瘦小的老头儿,好像有股坚韧不拔的力量注入了他那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轶之徒本想搭把手扶他一下,谭公紧紧握住他的手臂,又坚定推开了。
“轶先生,之前你问老朽可有难处,我避而不谈并非不相信你,只是此事实在难以开口,但现在是时候跟你说明了。老朽还没蛰居这里时,此处已是喋血厮杀的沙场地,从西瓯骆越混战到桂粤割据争雄,在此殁身殒命的将士不计其数,那些满怀怨气的孤魂野鬼既无人祭飨也不作法事超度,时间长了就化为尸煞作祟。我只是个草头郎中,没有多大的能耐让它们脱离苦海,唯有遵照山神的意愿设立灵位聊以祭拜安抚,之所以一直不愿挪窝,就是为了守好这方水土平安。现在灵位被毁,世上再无抚慰它们的办法,唯有将其引开,方可伺机救人。轶先生,保重了!”
轶之徒匆忙拦住他,“既无他法,老丈多年守土尽责亦是俯仰无愧,为何还要冒死相救,敢问为这些泼皮无赖牺牲性命可是值得?”
谭公淡然道,“老朽已行将就木,身家性命本不足惜,只是看不得众生受苦,医者父母心罢了。”
轶之徒听罢大笑,“好,好一个医者父母心。想在下自以为心怀苍生,却将万物分作上中下等。如今老丈舍生取义以德报怨,在下深表敬佩。从此面前纵是千军万马还是刀山火海,焉敢不从!”遂撇开谭公如风神般疾行,不多时就来到了混混们被围之地。但见车窗已被打破,几个阴兵探进车内生拉硬拽时因手脚卡住而进退不得,惊慌失措的混混们号啕哭喊、遍体鳞伤,尽管仍在拼死抵抗,身心已然接近极限。轶之徒三拳两腿将外围的阴兵打翻在地后运气长啸,唯求将其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招果然奏效,听闻响动的阴兵纷纷四处张望,当它们发现这个势单力薄的血肉之躯后便“哗啦”一声像黑潮似的向他涌去。这些袭来的阴兵少说也有上百个,但轶之徒仍想着多多益善,继而放声大笑引吭高歌,同时不忘掀开冒然进犯之敌的天灵盖。面对这个跳来跳去且身手敏捷的活物屡屡挑衅,在场的阴兵都被激怒了。轶之徒且战且退,尽量把它们引离故障的汽车。然而数量毕竟是太多了,他渐渐被暴戾的亡灵围在了垓心!
喘着粗气的轶之徒体力渐发不支,身上也挂了几处彩,眼看在劫难逃,仍不忘自嘲道,“哎呀,真是岁月不饶人,体力和反应都差了不少呢。看来你们有机会分吃这副老骨头了。”见他已不如前般灵活,阴兵更加疯狂地加紧进攻。包围圈逐渐缩小,亡灵兵团在做猛扑前的准备,轶之徒怒目圆睁,沉腰坐马,正要将内力汇于双臂作最后抵挡迎击,却蓦然发现受制于手腕上的神器,无法使出全力了!
千钧一发之际,数声清脆鹤唳划破长空,铮铮之音所到之处,阴兵旋即四分五裂。随后又是数道冷光闪现,冒失扑向轶之徒的数个阴兵还未落地就丢了脑袋。他定睛一看,七柄明晃晃的长剑已护在了身前。
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
“轶先生,这么好玩的事情不和贫道说一声,你真不够朋友嘛。”说话间,在闹市和轶之徒角力的赖老头从他身后施施然飘了过来。轶之徒转忧为喜道,“敢情是真人来了!真人和令高足仗义施救,功德无量啊……”
赖真人摆了摆手,“贫道岂敢自恃有功,若非轶先生舍命相救,老谭头早就得过奈何桥喝迷魂汤了。”
轶之徒苦笑着拱手谦让。
赖真人不由分说,“这里就交给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吧,我们喝酒去。”
轶之徒道,“这个稍后自当遵办,不过在下以为神主已布好阵法,将要作最后一击了。”
正说着,地面泛起了水光。先是涓涓细流,其后洪波涌起,湍湍然如惊涛拍岸。数道虹彩沿着地面漫延开来,天地间变得亮堂堂的,荒野霎时成了一片泽国。奇怪的是人在水中行走相安无事,而阴兵却似掉入了盛满沸水的锅里。它们的残躯发出咯吱咯吱的碎裂声,附带着腾腾的黄烟,片刻过后就像年久失修的危楼轰然倒塌,化作了一堆齑粉。
展现这个奇幻瑰丽的景象,自然是执掌百越的神主了。
只见她由少女模样摇身变成了体态婀娜的女神,头戴飞凤冠,发系五色丝绦,身着通体纯白、点缀晶石的长裙,手挽一条数丈长的素缟,赤足在洁净的水面上翩翩起舞。所至之处水光潋滟,活水不断从她的足迹涌出,玉龙般的浪花随灵动的素缟高低起伏,如白莲花似的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后飘逸消散,降下了一场沁人心脾的春雨。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竟至物我两忘,完全陶醉于其优雅曼妙的舞姿中了。
赖真人眨着小眼睛道,“乖乖,真是百闻难得一见!施行这个法阵可要耗费不少元气啊,而且施术者稍有不慎还会伤及元神的哩。善哉善哉!”
轶之徒赞叹不已,“既是神主为之,定能逢凶化吉!”
苡锦虔诚道,“此阵名曰‘空明流光’,经过祖奶奶祝祷的净水具有了圣洁的法力,能够涤荡留恋凡世的往生者的怨恨暴戾,净化一切不洁之地。”
半个时辰后,净灵仪式方告结束。众多兵士亡魂时隔多年再次沐浴温煦的明光,空落落的心房填满了慈悲宽容。他们受女神怜恤众生的信念所感化,终于放下对杀戮的执着、抛弃愤懑和不安,逐渐回归人性良善的一面。不再为仇恨羁绊的魂灵齐齐向女神叩拜顶礼后,即化作无数颗大大小小的灵珠飞向天际,四散虚空了。
目送魂灵远去的女神意味深长地展颜一笑,便轻挥衣袖升起烟云隐去。片刻姝桦从云雾中走出来,变回平常的模样。见众人安然无恙,她悬着的心也落下来。因为施术消耗了大量的元气,她已极度劬累,还若无其事道,“今天真是叫我好生疲惫,你们可把我这个代理神明折腾得够呛,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大家向她行礼时,她摆摆手制止道,“就这样吧,我困死了……”
说着,就脑袋一歪,徐徐倒将下来。众人见状,又惊又急地冲了上去。赖真人恼得直抽自己嘴巴,“我这该死的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