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出勤高峰刚过,一辆低调又不失尊贵的轿车停在了腾龙集团总部大厦的广场上。司机毕恭毕敬地开了车门,一位头发花白却身板硬朗的老人提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下了车,点头致谢司机后,即昂首阔步走向大厦。短短数十米的路程,他不停地微笑着与和他问好的年轻男女回话。在这幢摩天碍日的建筑物里供职的员工,不认识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的恐怕寥寥无几。
“福爷,您今天的气色真不错!”
“你好,托福托福。”
作为辛府的老管家,腾龙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辛镭先生的个人大小事务无一不是由他操持,自然也包括今天把辛镭遗留在宅邸的内有机密文件的公文包亲自送至他位于大厦顶层,雅号“问天阁”的办公室。这些文件稍后将用于与合作方举行的谈判会议上,现在时间还很充裕。福爷信步迈入熙熙攘攘的大堂,却发现数台电梯皆已超载满员。他不由得埋怨起自己思虑欠周,如果刚才直抵地下停车场乘坐专用电梯,或许就不必无谓地浪费光阴了。
但命运就是这样,冥冥中自有定数,偶然也蕴含着必然。
等待电梯的过程中,在四五米开外的前台接待处,一名少年的话语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您好,我想找你们老板,麻烦您代为通报。”
浓妆粉黛的前台接待匆匆打量了这位冒冒失失的少年数眼,又垂下脸忙活自己的事来。少年以为对方没空搭理他,等了片刻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姑娘凤眼一翻,不耐烦道,“你谁啊,这里那么多老板,你要见哪个咯?”
见她终于答理了,少年迟疑了一会儿,搓着手惴惴道,“我叫辛铜,有事找你们姓辛的那位。”
前台接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分外鄙夷道,“你就是叫金童也不成,我还是玉女呢!辛总哪能是你这种小屁孩说见就见的,有预约吗?”
辛铜局促不安地摇摇头,他还真不知道见一面那个视钱财如父母的兄长要这么复杂繁琐的手续。
“没有,那你找他做什么?看你的样子就像之前那些打着孤儿院名号来诈捐的小屁孩吧,辛总很忙的,你先填份访客单吧。不过我可事先声明,你就算写了也不一定管用!”说着就捻起一张表格,重重拍在了光洁的大理石台面上。
福爷听到这儿连电梯到达都不顾了,大步流星地跑过去一把扯过少年细看。辛铜冷不丁被人抓住胳膊,扭头一看竟是福爷,这可教他无比尴尬。本来,他并不想让人知道去找兄长论理的事儿,却赶巧碰上了老管家,只好硬着头皮问了好。福爷激动万分,一着急连声音都变了似的喊道,“哎哟,二少爷,您怎么在这儿啊!”也不能怪他如此兴奋,毕竟他都快两年不见辛铜了,而且因为膝下无子,他早已将兄弟俩视为己出。如今久别重逢,怎不教他喜出望外!
“二少爷?辛总还有个弟弟!?”刚才还在修指甲的姑娘霎时花容失色,更不敢抬头对视老管家乌云密布的脸,她声如蚊蝇似的嗫嚅道,“福爷,小……啊,不,二少爷,我现在马上向总台报告,请您稍等……”
“不用劳烦您了,我和他一块上去见辛总就行。还有,我觉得这份工作不太适合你,建议你另谋高就吧!”
说完,福爷就领着辛铜朝电梯走去,只留下了那位失神落魄地注视着那张空白的来访登记表,在人潮中思绪凌乱的前台接待。
电梯一直往上飙升。当轿厢只剩下辛铜和福爷时,辛铜觉得自己连累别人丢了份差事,心里有点内疚,就试探道,“我觉着吧,她是不知者不罪,您犯不着把她解雇吧。”
福爷笑道,“二少爷,您不必难过。我请这位姑娘离开并不是因为她冒犯了你。出入腾龙的都是大少爷的贵宾,作为前台接待理应一视同仁,或许今天你是寒门庶士,他日飞黄腾达亦未可知,但她却以貌取人,毫无职业操守,若继续使集团声誉受损,不就是在动摇腾龙的根基吗?劝退既是为了腾龙着想,也是让她吸取教训,往后好生做人而已。”
辛铜见福爷主意已决,也不好坚持了。福爷却暗暗高兴,两年多不见,任性淘气的二少爷居然懂得替人分忧了。可惜哥俩的心里还是有道坎过不去,正琢磨着怎样才能让他们冰释前嫌时,电梯已抵达是一间办公室,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处坐落于庭院中的古朴雅致的书斋。穿过丹楹刻桷的廊道和栽植奇花异草的园圃后,一座青瓦白墙的小舍出现在眼前。进门便见一个摆放各种珍贵线装古籍兼作屏风的檀香书架,旁边则是书斋主人专门为其从世界各地搜罗的珍奇趣怪纪念品打造的雅玩展柜。这展柜可不简单,是主人花高价向公输家订制的以钛合金为框架、防弹玻璃作面板的透明保险库。据说只有扫描所有者的虹膜后输入密钥才能开启,若是强力破拆就会触发警报。展柜之后设有一个小型会议室,再往里走可见一张宽大的海南黄花梨书案,在文昌位上整齐排列着文房四宝。书案前坐着一位奋笔疾书的人,正是腾龙的扛把子辛镭先生。
此时,书斋的门被敲响了,辛镭头也不抬即喊他进来。待脚步声停止后,他看见自己的公文包重重地落在了桌上。“福爷,怎么晚了许多,路上堵车吗?”他刹住笔,边嘟嚷着边抬起头,却愕然地发现辛铜站在了面前!这惊喜使他将手中的铅笔折成了两段。福爷在辛铜背后不失时机道,“大少爷,二少爷专程来看你了!”
辛镭很高兴,却故作冷淡道,“唷,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呢,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三宝殿了?”
辛铜刚要开口,辛镭抬手看表又抢道,“等等,我马上要开会了,给你五分钟,长话短说!”
辛铜见这个钱串子颐指气使,无名之火蹭的就起来了,高声质问道,“我问你,为何要赶尽杀绝?”
辛镭听得云里雾里,纳闷道,“什么赶尽杀绝,说得我像个狼心狗肺的恶棍似的,此话怎讲啊?”
辛铜以为他明知故问,索性摊开了讲,“我说的是那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人,你鸡吃放光虫,心知肚明!”
辛镭这才明白弟弟的来意。他冷笑几声往太师椅一靠,阴下脸道,“我们两年多不见,今天你来这儿却是为了一个外人向你的兄长兴师问罪。哎呀哎呀,寤生啊,寤生,我现在终于体会到你的难处了。”
辛铜也针锋相对道,“我是为你好,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多行不义必自毙!”
辛镭忍不住大笑,“好好好,你的衣食住行、使用花销都是我这个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提供的,为了让你的监护人,也就是不才我以后下地狱时少遭点罪,麻烦你多操劳些替我行善积德啰。”
辛铜生性要强,最不能容忍别人的冷嘲热讽,愤然道,“别以为有几个钱就可以为所欲为,钱不是万能的,你该是时候收手了!”
辛镭笑着点头称是,刚整理好桌面的资料,旁边的电话就响了。“辛总,雄华公司的高层们到了,正在前往2200号会议室呢。”他简单回了句“好”,就掖着公文包往外走。临出门时,他阴阳怪气道,“老弟啊,不是我说你,你就算是为民请命仗义执言,但以这种态度来谈事儿换作是谁也不会答应的。我没时间和你扯淡了,要是真想替那位先生讨个说法,今晚就回家在饭桌上谈吧。”
辛铜挠了挠脑袋,转眼望向墙上挂着的“天道酬勤”的牌匾,撅着嘴道,“谁怕谁,我放学后就到!”
辛镭听了,朝福爷使了个眼色就匆匆走进电梯。待梯门关上,他立即拨通了秘书的电话,“我是辛镭,请帮我联系取消今晚我的一切公私活动。”
“但是辛总,昌威的王总、国弘的齐董已经约了您很多次了,今晚专程在御景轩订下一个包厢恭候您大驾呢。”
“伤脑筋,你替我从酒窖取一箱十年干红作为赔礼送去吧。至于缺席的理由嘛,就说我失散多年的弟弟找到了,在派出所忙着做笔录抽不开身。”
“这也太牵强了,他们会信吗?”
“他信不信我管不着,我反正信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