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爷纹丝不动地站在厚重的宅门后面已将近一个小时,在他的操持下,只为两人置办的晚宴已安排妥当,现在就等他们回来了。他反复掏出怀表查看时间,当差不多到晚上七点时,清脆的门铃声终于响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把门打开,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立即映入眼帘。守候多时的辛府家丁、女佣、厨子、花工等人按预演的样子迅速列队,齐声高呼“欢迎二少爷回家!”这突如其来的迎驾阵势着实把辛铜吓了一跳,正想是否应该鞠躬表达谢意时,福爷已拉着他往里走了,“二少爷,您快进屋,大少爷忙完手头的事儿就回,您稍等片刻别见怪。”
兄长工作繁忙辛铜是知道的,所以他也不很介意。但当他看到满屋的古董和艺术品时,还是忍不住发出啧啧惊叹。在辛镭的努力下,家里竟俨然成了纸醉金迷之地,辛铜恍然觉得自己正在参观一座私人博物馆!
又等了半小时,屋外的庭院响起了汽车引擎声。五分钟后,辛镭一言不发地坐到了餐桌前的靠背椅上。见当家的回来了,福爷也请辛铜入了座。精心烹饪的佳肴陆续端上来后,兄弟俩谁也没有寒暄半句,只顾闷着脸吃饭。比起道观的粗茶淡饭,豪门美味确实不知好上了多少倍,但就餐的气氛却无比尴尬。辛铜吃得翼翼小心、如坐针毡,待他搁下筷箸,下意识地将用毕的碗碟收拢整齐时,辛镭却突然开了口。
“你吃好了?”
辛铜冷不防兄长问话,只好匆忙点头。
辛镭揶揄道,“怎么样,这是你赌气离家出走两年多后第一次回家吃饭,不抒发一下感慨吗?”
辛铜鄙夷道,“不怎么样,饭菜虽然是福爷费心张罗的,但我还是很感谢你的热情招待,只是这用餐气氛压抑得很。另外我想说的是我并非赌气离家,我是为了……”
“修炼身心嘛,你一向这样认为的。”
辛铜以为兄长又开始老调重弹,急忙起身要走。辛镭却慢条斯理道,“你今天上午不是说要替那位先生讨说法吗,难得现在我有时间洗耳恭听,你反而不敢据理力争了?”
辛铜最容易被人激将,急道,“谁说不敢!”
辛镭笑道,“那你有什么要求?”
辛铜道,“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仙凡都不待见他,你还要让他无家可归。师父让我给他送衣送食,我都不知道往哪儿送去。你多多少少也得给他留一片瓦吧!”
辛镭不屑道,“笑话,莫说是一爿土房,就算是一幢楼也不在话下。但是,我凭什么要答应你?而且在商言商,帮他我又可获得什么利益?”
辛铜一时语噎,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自然是……为了苍城,不,是为了百越的众生着想啊。”
辛镭冷笑道,“别给我扯这些玄而又玄大道无形的,即使百越有难,能力挽狂澜的也不缺他一个。对了,我听说你不是和他誓要不共戴天吗?仇人落魄潦倒,你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反倒操心起他的身家性命来了?”
辛铜一愣,随即骂道,“岂有此理,你居然派奸细监视我!卑鄙、龌蹉!”
辛镭摇头道,“用不着安插耳目,作为你的监护人,关心了解你的学习生活是我的权利义务。再说吧,你如此维护这位轶先生,对你又有何好处?”
辛铜听罢百感交加,自觉对轶之徒已不仅是怨恨,还逐渐融入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然而他不愿在兄长面前示弱,只好嘀咕道,“你别管,我只想堂堂正正地打败他,现在你把人撵跑了叫我怎么找他比试!”
辛镭瞠目结舌,随即破口大笑,“打败他?就凭你!真是荒唐之极!弟弟啊,莫说他让出手脚,怕是区区不才你也胜不了……”
毕竟是年少气盛,辛铜立刻被激怒了,“你想试试?”
辛镭不屑道,“有何不可,倒是你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辛铜道,“赌什么?”
辛镭坏笑道,“你与我比试一场,谁若是败了就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怎样?”
辛铜斩钉截铁,“可以!”
辛镭道,“那就请移尊驾,跟我来吧。”
辛铜道,“去哪儿?”
辛镭故作神秘道,“到了你就知道了。福爷,麻烦你帮我从车里取这小子的家伙事来,我在‘那儿’等你。”
福爷心领神会走后,辛铜即跟着兄长往古屋的幽深处走去。这座宅院年代久远,有些地方连辛铜也未曾涉足过。辛镭信步前行,七扭八拐地就带他进了地下酒窖。置身浓烈的酒味里,辛铜没好气道,“来这儿做什么,我又不和你拼酒!”辛镭不吭声,却径直走到墙边按下隐藏于壁灯内的机关,片刻过后,那看似平平无奇的灰墙就自动挪到一旁,露出了一道寒光闪闪的铁门。辛镭驾轻就熟地插入钥匙转动几下,随后缓缓推开了厚重的注铅门板。当室内昏黄的灯光亮起时,辛铜被眼前所见惊得喊了起来!
“我的天,你什么时候将家里改建成军火库的!”
辛镭道,“这密室恐怕在老宅落成之日时就有了,我可不敢贪天之功。”然后把手一挥让辛铜进来。此时此刻,辛铜只能用“震撼”来形容,只见纵横十几丈的地下室有两面墙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冷兵器,另外两面墙下则摆放着功力训练的机关装置,其中一面还镶嵌有浮雕壁画。密室的正中铺设了一张直径五六丈的猩红地毯,是为竞技场的垓心。辛铜像发现了隐秘的宝库似的异常兴奋,几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忽见福爷扛着杆银枪走进来,辛铜回过神,发现那竟是自己常使的兵器。辛镭将银枪交给他后,神情严肃道,“记住,枪是你的第二生命,枪在人在,枪失人亡。”
辛铜见他一本正经的说教甚是好笑,心想你这光说不练只会耍嘴皮子的奸商也愣充内行教训起我来了,于是调侃道,“除了没有喷火的,这儿简直就是一座管制械具的大仓库啊,你想造反吗!”
辛镭不以为然道,“所以你要学会换位思考,这些既是象征死亡的凶器,也是闪耀人类智慧光芒的精妙绝伦的艺术品。”他边说边从器械架取下一根黑不溜秋的棍子,接着又道,“好了,别废话了,包括你手上的银枪,这里所有的家伙事你都可以用,把你从牛鼻子老道那儿学到的皮毛全抖出来吧。不必担心伤着我,招架不住时我会跪地求饶的,但我看你是没这机会了。”
此话一出,辛铜立马火冒三丈,“煮熟的鸭子还要嘴硬,可恶的钱串子好不嚣张,这苦头可是你自找的!”
他暗暗沉腰蓄力,攥紧枪身,右脚一蹬便提枪刺去。这一招虽看似简单,但其迅猛之势已臻至炉火纯青,眼看就要刺进对方的肋下,可辛镭仅是稍一撤步即避过锋芒,又以棍头打在他的前手腕上,趁其吃疼撒手时轻挑枪身,那银枪竟致脱手飞出去了好几丈远!
辛铜霎时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输给了面前这个稍微发福言必谈钱的人,他还以为是一时轻敌麻痹,居然耍起赖要三场两胜。辛镭冷笑着让他捡起枪杆再来,辛铜恨恨想下次就要你跪地求饶,然而三次他都败在了同一招式下!更让他感到无比耻辱的是在最后一次比试中,那杆精钢锻造的长枪竟被其貌不扬的棍子断为两截!眼见并肩作战的战友阵亡于跟前,辛铜彻底崩溃了!
辛镭道,“你连败了三次,看来没必要比下去了。连我这个业余玩家都胜不过,又怎能赢得了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军神呢!这回愿赌服输了吧,我的要求是,在你的枪尖抵住我的脖子前,你不得再去见轶之徒了!”
辛铜面无表情地握着折断的银枪,在眼泪落下时悔恨地点了点头。之后辛镭和福爷说了什么、他们何时离开密室的,他都茫然不知了。
回到客厅门廊时,福爷难掩心疼道,“大少爷,这样对待二少爷是不是太过分了?”
辛镭沉吟道,“如果连这种小小挫折都经受不住,那这小子将来就算有出息也有限得很。每个孩子曾经都有一个大侠梦,而现实最终会将他们手中的竹刀木剑换成保温杯和公文包。我只想尽我所能,让这个傻瓜的美梦晚点醒来。”